斐守岁听着陆观道所说,背手去握住了陆观道的手。他不知道小孩拉他衣角的意思,兴许是害怕。面对这样一话本里才有的鬼怪,就算是妖,也会生出三分胆怯,何况是个孩子。
陆观道触到温热的手心,还有些反应不及,那没有面目的池钗花问他。
“我脸色不好?”
陆观道捏着斐守岁的手掌,脚步一点点往后退,他晃动脑袋拟作回答。
池钗花看到陆观道的动作,她伸手一摸,却因早没了面皮,平白碰到一手的空空与秸秆。
女儿家滞了一瞬,转过头去,用魂灵的眼睛看到仍是警备状态的谢义山,再转头又看到楼梯处因怨气晕倒的人。
“这里不是画眉点唇的地方。”
说完,她便拿起落在地上的银剑。
见她甩了甩剑身,一只手擒着丝线,一只手拾剑,将其持于唇前。长剑挡住她面容的正中央,犹抱琵琶半遮面。
斐守岁正思索着池钗花下一步动作,却看到乌鸦的翅膀动了动。斐守岁是在场唯一一个能清晰地看到乌鸦存在的修行者,那老者也不过眯眼才能寻到乌鸦的虚影。
不光如此,斐守岁准确听到池钗花与乌鸦的对话。
乌鸦初醒后惊讶着自己被困,她扇了扇长翅膀,附身在池钗花肩头低语。
“我帮你复仇,你却要与我同归于尽?”
是一句质疑,明目张胆地流入斐守岁的耳中。
紧接着池钗花一把拽下丝线,将乌鸦的喙下压。
“你的目的我已经知道了。”魂灵里的池钗花有了五官,她的面目阴沉,不喜不悲,“是啊,就算我不这样做,你以为你逃得掉吗?”
乌鸦扑腾两下翅膀,颇为不适。
“这么说,你想今后的世世代代都无法。轮回?”
池钗花听到此话,眼神完全暗了下去,像是没了光亮的黑夜,周围都是陌路。
“正好。”
“……哼,”乌鸦不屑地抖了抖羽毛,“你在唐宅时有如此决心,也就不会被唐家兄弟骗得团团转了。”
“闭嘴。”
池钗花用劲拉下丝线,乌鸦被锁着无法动弹。女儿家扫一眼众人,这才意识到,方才的对话被斐守岁听了去。不过她没什么在意的,反而朝斐守岁笑了笑。
魂灵里一张岁月静好的脸印入斐守岁的眼里。斐守岁不作声张。
随即,池钗花转身朝谢义山点了点头。
谢义山一头雾水。
目见池钗花又看向黑牙,她对着那只瑟瑟发抖不敢目视的羊,放低了姿态与声音:“您老的好我一直记着,从未忘记。”
最后一字末了。
黑牙先是杵着不动,后突然一顿双蹄,正要冲出去,却见池钗花将长剑一移,往自己脖颈处凑。
瞩目之下,池钗花一身残破,长剑闪着银色的光,没人赶上前阻止她。都在默默地等待,等待着池钗花下一步要做些什么。连黑牙也不过一顿脚,一冲动,什么后来的动作也没有。
池钗花也似乎料到了这些,她还有笑意,在动作尚未完成前的一瞬。陆观道极其小声地开口,拧碎了众人之间的沉默。
“你要割头发吗?”
小孩子的声音很轻,但在这样寂静的屋子里,又像块石头砸入水面,涟漪滚滚,翻作热浪。
池钗花的动作停在那里。
陆观道又说:“陆姨说,头发是爹娘给的,不能随便割。”
长剑应声落地,池钗花好似被什么咒法定住了,她愣愣地转向陆观道。
空空的纸偶脑袋,这儿的风都不会吹过。
“割了,你娘亲会心疼的。”陆观道越说声音越小,他就一点点缩在斐守岁身后,将将在斐守岁的腰下的位置,成个做了坏事的小贼。
要割头发的女儿家沉默很久,最后似笑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