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额角隔着面具,骤然撞到一块石头上,尚在浑浑噩噩之中的思维再度下跌,堕入仿若九幽地狱的梦境之中。
“你今日必须下山。”
梦境之中,一向没个正经的野狐禅师一样笑得没个正经。
只是杨立却看到了这份没正经之后的端端正正,严肃刻板。
师父不戳破,他便装作不知道:“山下无甚好玩,不如在山上,吃斋念佛,洗涤凡心,师父可知,我最近常常有坐忘之感,过不了多久,便能修成正果……”
徒弟没个和尚的样子,喋喋不休,顺手取了灶台边的一颗苹果,倚靠着灶台大口咀嚼。
师父收起了他的没正经,越发严肃了,长长的眉毛抖动起来:“证声闻果,断见惑?”
杨立思考了一下,随即摇头:“不是。”
师父更加紧张,嘴唇翕动:“证阿罗汉果?思断尽?”
“也不是。”
师父直接扔下伸入大锅中搅和的木勺,额头有血管凸起:“难道是无明净尽圆满佛果?!”
“有点像……”
看师父好似有些生气的样子,杨立叹口气,看着窗外乌沉沉的夜色,竹子在窗外摇晃得哗哗作响,闷声回了一句。
“混账!你知不知道你是谁?怎能断见惑,怎能思断尽,怎能无明净尽!”
笃笃笃……
寺院之外,响起敲门声。
师父收起了那份怒火。
杨立低眉顺眼,芸芸众生,苦难喜乐,皆不在眼中。
有过痛苦,才能放下痛苦。
有过牵挂,才能了无牵挂。
有过执着,放下执着。
青年凝视夜空,肩上落满雪花,眼神寂静,与群星对语。
他忽地明白了师父傍晚时为何那般紧张,那般愤怒,亦知晓了师父以这样惨烈方式逼迫自己下山是为了什么。
无非是要给自己的心灵中留下一个破绽,以一个正常人的眼睛去看待这个世界,而不是以一个看破一切的僧人的视角去看待红尘罢了。
既知因由,也该原谅师父的一片苦心……
“不原谅!”
茫茫夜色,四下无人。
杨立突然恶狠狠地说了一句话,以刀作杖,戴着骷髅面具一瘸一拐地朝山下走去。
他自幼呆在合戈山野狐禅寺院内,这条山道走了千百遍,却没有一次令杨立如今这般觉得山路崎岖,只能走得小心翼翼,如履寒冰。
山下有个塘石镇,师父还在的时候,便经常领着自己下山去塘石县采买生活所需,然而那个小县是如何风景,有几条街道,杨立细细想来,却觉得记不清了。
脑袋中的晕眩感还在不断加剧,杨立知道,若自己一直徒步走下去,恐怕还未到塘石镇,便先因为失血过多,染上风寒而昏厥过去。
可他并不担心,师父说已经安排好了下山的一切,那便一定是全然安排好了的……
踉踉跄跄走到山脚下,杨立倚靠着一棵松树大喘了几口气,头脑没有因为吸入冰冷空气而清醒,反倒越来越昏沉。
朦胧间,杨立看到前方两点火光由远及近,马蹄声踏入昏沉的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