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金人武卒整张脸都被砸烂,根本看不到眼睛了之后,郑铸才停下动作,愣愣地看着地上五官不清的面孔,一阵恶心、迷惘的感觉涌上心头。
他哇地一声,吐出大量呕吐物!
呕吐的声音里,还夹杂着撕心裂肺的哭喊:“可怜她一个妇道人家!”
“老天爷!”
“你叫她的孩儿如何在这世道成活啊!”
“你叫她的孩儿如何在这世间成活啊!”
“你叫她的孩儿如何在这世间……成活啊!”
孩童趴在娘亲的尸体前,哀哀地啼哭着。
四野之风漫溯于此间,发出空空地响声,砸进郑铸的心底,心里便像是压着一块沉重而冰冷彻骨的铁块般疼。
死与生似乎永远对立。
但它们从来都是相伴而来,向生向死,谁又能知?
我们亦唯有向死者去做一场道别,不管多不情愿,你都得明白,这一场分离,再没有重逢。
可明白了又能如何?
那么痛的经历,那么惨的过去甚至未来,都得一点点踏过去,还会有偶然冒出的回忆提醒你,这都是真的,你不能毫无顾忌地抛弃。
亦难抛弃,或者逃离。
老天爷惯于众生开那些个不怎么好笑的玩笑。
好在众生都会努力地适应着老爷天带给自己的,或残酷,或慈悲的玩笑。
马蹄声踏碎了风响,踩断一根根枯黄的草。
由四面八方,潮水般、滚雷般覆盖了过来。
彘子抬起头,从母亲尸首旁捡起来了那柄凶器——战锤,像是一头初露獠牙的狼,瞪视着包围过来的,骑在高头大马上,脑后垂着两根辫子的金人武卒。
他们浑身包裹在铁甲内,一柄柄长枪枪头还在向下滴着血。
仅仅站在那里便如同一道城墙一般。
城墙的修饰或许并不准确,因为它让彘子想到安心,想到村子里的篱笆院墙,想到阿爹和阿娘带着自己,赶着牛车,去上河城卖鸡蛋的时候,刚入城看到的那样高耸的城墙。
这些人更像是一道铁幕,将生与死的界限在此分割。
彘子举着锤子,很有气势。
又很没有气势。
“你们要为俺娘亲偿命!”
小孩子奶声奶气地控诉比不上战马的一个喷嚏。
身材高大,眼廓呈下垂凹陷之状,单眼皮,标准女真皇族血统的矮小男人策马而出。
那被狰狞铁甲护住的战马甩甩头,打了个喷嚏,吓得彘子一屁股坐倒在地,脸色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