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马车里,车厢里有与夜色一样粘稠阴沉的黑暗。
身侧有人擦亮火信子,照亮了他的脸庞。
面若刀削,眉如剑锋,两道伤疤在他的面庞上交错成一个大大的叉。
伤痕早已愈合许多年,只是往外翻卷着的残缺肉皮,令人一眼看来,总觉心中震怖。
但是他自觉从前还是一个性情极宽和的人,跟在那位曾经大昭第一异姓王的身边,他最大的收获便是养出了一口静气。
不过,如今这份温和,也随着面孔上那两道刀痕,被外界所有人一齐否决了。
身侧的人默然无声,从怀中取出一叠纸张,递给了他。
他接过纸张,身体不着痕迹地往一侧挪了挪,距离李明德远一些。
“十余个邪道门派首领名单,尽在这份手令上了,南城主。”李明德淡淡开口说道。
脸上有着恐怖伤疤的南城主不作声,盯着那份文书看了许久。
【令书:着挂檐城南城主务必将血刀宗侯不平,极乐大尊……一应绿林匪类留在挂檐城中,若时机合适,立即格杀。】
落款是代父传令的秦观远。
南城主盯着落款名字上的印鉴痕迹看了许久,鼻子耸动了两下,开口说话,声线沙哑干涉,如拉动破风箱发出的声响,又似苍穹中曳过的夜枭啸叫声。
他说:“有血腥味。”
李明德闭口不言。
“无伤大雅。”南城主又道,依旧是那个难听的声音。
他原本的声音也不似如今这般,他是哭了太长时间,哭成了如今这般样子的。
“秦观远,死了吗?”南城主咧嘴,笑得阴森,“他若死了,你有甚么好处?虽然他在自己家中一向不受父亲喜欢,只是这般潦草死去,你作为在挂檐城看护他的人
,拿什么理由向那位同中书门下三品交代?”
“他未死。”李明德摇了摇头,“不过也快了,染上了杨梅,成了哑巴,憋闷躁郁之下再旦旦而伐,死不是很快的事情。”
“他哑巴了,是你做的?”南城主眉毛一挑,伤疤亦跟着向上提拉,整张脸顿时扭曲了起来,“他惹了你?”
李明德点了点头,似是不想要在这个话题上深入讨论下去,开口道:“南城主,今时十余个邪道大小门派首领齐聚牛马市子完璧院,你一人独自应对,会否有些吃力?”
“乌合之众,土鸡瓦狗。”
南城主丢下一句话,起身走下马车。
整个世界都鲜亮了起来。
牛马市子一个个勾栏妓寨门前,红灯笼里逸出朦胧而暧昧的光,门口拉客的彩衣妓子娇声细语总能让人痒到心底。
长街之上,人流如织,总有抛绣球的把戏在小楼窗前频频上演,全力收割那些个没见识的外乡人的腰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