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德沉默了很久。
在他沉默的这段时间里,杨立已将火油刷在了每一匹马的身上。
两个内心互相藏有对方秘密的人,往往最不容易互相倾轧。
杨立明白这一点,所以他会放任李明德在自己周遭游荡,分毫不担心对方会泄露自己在挂檐城出现过的消息。
而且,纵然是李明德将这个消息泄露出去,杨立之后的处境,也无非是更艰难了一些,朝廷前来追缴大逆的武卒更多一点罢了。
‘困难’与‘更困难’这二者其实没有可比性。就像被人一刀扎在心脏上会死,与被人千刀万剐也会死是一样的,只是承受痛苦的多寡区别,其结果完全相同。
说是杨立与李明德不会互相倾轧,其实只是李明德在将来很长一段时间内,只要抓不住机会,便绝对不敢单方面攻击杨立而已。而杨立则完全掌控了主动权。
哒哒,哒哒……
马蹄声渐渐趋近,李明德从沉默中回过神来,抬起眼,看到了骑在黑色骏马上的杨立。
两者之间即便隔着五六步的距离,李明德亦能从其身上嗅到那股子浓重的火油味道。
他眼睛里闪过一丝讶然之色,但未开口说话。
李明德心里明白,杨立此时找过来,必然是有事。不然以这青年那个狷介性子,靠近自己怕都会让他感觉恶心。
一想到这些,李明德面上那种针扎一般的羞耻感又蠢蠢欲动了。
能让人觉得羞耻的事物,无非是与别人对比之时,猝然发现自己的弱小与不堪,亦或是自身的行为对不起其在内心划定的底线。
李明德这样的人谈不上底线,让他羞耻的只是前者。
这或许是一个‘真正的魔头’与如己这般的‘混混泼皮’的差距?
李明德的心思仍沉浸在杨立先前所说的话语里。
他几乎忍不住要问杨立,以何等方法能达到成为一个不伤天下人,却能令天下人俯首的大魔头的目的?
李明德觉得,这样的问题杨立不会告诉自己答案,自己反倒会让对方更加轻看。
“不说彻底毁灭挂檐城,只是祸乱这一座城池,单凭这千余战马与那几缸火油,我想,也是不够的。”
杨立开口了,语气平静。又有一种理所当然的命令式意味:“除却这些,你还藏了些东西吧?拿出来。”
李明德确实藏了些东西,既然被杨立揭破,他亦知道藏不住了。
索性笑了笑,转身走到一个角落里,顺手抄起一把放在那里不知多少年月的铁锹挖了不多时,便挖出来了两个沉甸甸的箱子。
一个箱子里满是黑漆漆的罐子,长长的引线从罐子口引出。
拳头大小的罐子里装着火油,只要点燃引线,抛掷出去,不多时便能将一座完璧院大小的屋舍烧成灰烬,而这个大箱子里,蓄装火油的罐子至少有五十个。
另一个箱子里装着一根根羽箭,只是箭头缠着絮团。箭簇上还压着几张四石长弓。箱子甫一打开,白磷所有的那股近似大蒜般的刺激味道便冲入了杨立的鼻孔。
这些东西皆是李明德为自己手下的真理教众准备的,为的便是防止南元朗计划不成,施行自己的乱城计划。
如今自然是用不上了。
南元朗将饿奴从挂檐城放出去,三皇子最后只能得到一个没有人烟,瘟疫频频爆发的燕州郡,但这却是南元朗一心想做的事情,他本便没有归附三皇子的心思,他想要的是自己独个人的自由。
所以他该死,也已经死在了自己豢养的饿奴手中。
只是自己手下的真理教众为何会与南元朗暗中勾搭上了?这是李明德心中一个大大的问号。
不论如何,时至今时,欲要挟裹江湖魔道武夫自挂檐城出,席卷燕州郡,制造一个比时下更加混乱的燕州郡的计划已经失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