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疏。”
低柔的回应落在他耳畔。他在睡梦里一个激灵,悄然止住了声息。
不知是什么样的恐惧,让他连在睡梦里,都不敢回应自己的名字。
这之后他安分得像只冬瓜,乖巧地窝在阮柒怀里。透凉的体温逐渐回暖,变得温凉。
李无疏在梦里回到某一年凛冬。
那年他偶然在无心苑的院子里,透过窗户瞧见阮柒独自饮醉了酒。
窗外疏影横斜,万物寂寥,枯败草木叫风卷得零落,被春天所遗忘。时光永不停歇,时光死在那一刻。
他坐在窗台陪伴了半夜,思念如疾。每每李无疏伤神时,天气也来应景。
雪若玉尘,落地无声,在窗外积了足足半尺。
微风拂动案头的绫缎,阮柒顿时酒醒,疾步去为李无疏添衣。
多此一举,真是傻!李无疏习太微宗阳性功法,自可抗寒,何须他去添衣?
他气得十几日没回无心苑。
那之后的梦境逐渐脱离回忆,变幻莫测,一时是亡命天涯,一时是城门立雪,一时是剪灯私语,一时是刀光剑影,光怪陆离……
最后他扑在阮柒怀里,死也不肯松开。
不要再救我了。他说,我欠你的到来世都还不起。
他用力得手指抠进对方后背里,与自己的血肉融为一体,他伏倒在阮柒面前,像敬献肉身的祭祀。神无喜无悲,对一切沉默以对。他却痛快淋漓。
他尝到了血腥的滋味。
李半初醒来时是深夜,烛光洒满半个房间,周遭静得出奇。
他正俯身趴在一片温暖的东西上面,那里透着微妙的热度,光滑而柔韧的触感让人眷恋不已,他忍不住在上面蹭了一会儿。
迷糊了一阵子,他才打算爬起身。一抽手,却感到指尖有种拖泥带水的奇异感觉。
不耐烦地哼了一声,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的手正与另一只手十指交握,那只手比他的手大一些长一些,显然是属于另一个人的。
满心疑惑地扭过头,自己的另一只手正握着一把顺滑如丝的长发。
他心下一惊,撑起身子,这才发觉自己刚才一直压着的温暖的东西,竟然是一片洁白的胸膛。
触感弹滑,薄而有力,他还在上面流连不舍地蹭了一会儿。蹭是一回事,亲眼看到又有别样风情,从侧面打过来的幽幽灯光让那线条深刻得如同刀刻,凌乱中衣散落在周围,如同点缀,这光景……
顺着胸膛往上看去,阮柒枕在玉枕上,脸撇向一边,双眼紧闭,用来蒙眼的黑绫早不知散落到何处去了。
李半初双手撑在床上,眼神迷乱,脑子懵了很久。
大概是睡得极懵了,他竟然想要伸手去摸一摸阮柒眼皮上的柔软褶皱。
“桌上有碗姜汤,去喝了。”阮柒眼也不睁道。
“阮……师……师……”
他回过神来,掀开被子一骨碌跪倒在地上。
“弟子僭越,请师尊责罚!”
尾音落在静悄悄的夜晚,掷地有声。
阮柒不声不响的,脸朝向里侧,看不出喜怒。
“弟子愿受任何责罚,只求师尊别赶我走。”李半初声音越说越低,卑微而恳切。
床上的人无可奈何地坐起身,同时拢上了衣襟。
李半初分明看到,他半遮半掩的肩头,有个带血的新鲜牙印。
“把姜汤喝了。”阮柒对李半初道。
他微微睁开眼,露出一对纯黑而无光泽的瞳孔,像是深埋九重深渊下,不见天光的沙砾。
李半初仰头看着他,此时心里难受得火烧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