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在济南府乡试之前,顾衡就因为汪太太的那杯毒酒伤了身子。虽然人年轻当时又立刻清了毒,但若不好好调养只怕也会坐下病根。
那钱师傅再细心也是个大男人,在济南府将就也就罢了。在寒冬腊月的京城,一个不好染上风寒,那可是要人性命的事儿。
所以老太太一直起心想让顾瑛跟在一路。
这丫头人能干又爽利,眼里又看得见活计。但毕竟是个年青姑娘家,日后又有那样的打算,名声上就不能有丝毫缺损,因此少不得她这把老骨头也从南到北地倒腾一回。
除此之外,张老太太有心到京城的金银铺子里走一遭,想打听一下有没有人认得顾瑛从小带在身边的那对银碗。
但一来人生地不熟,二来顾衡如今正是要紧的时候,万万不敢分他的心神,就只有把这桩事先压在了心底,看以后有合适的机会再说。
顾衡忙了两天之后,才忽想起方县令神神秘秘托他捎的书信。
对于一时想不通的事,他向来不愿意多想。不管郑绩所为何来,到最后终究会露出马脚。因为到最后时,所有的结果都会一一呈现,眼下先按照约定把书信送上门。
受人所托忠人之事,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
眼看今日天光还早,顾衡就吩咐钱师傅在外头雇了一辆马车,两个人得得地过银锭桥到鼓楼,大半个时辰后才到了前街南月芽胡同。
这倒是一片稍稍富贵人家所居的宅子,虽然看起来不大,但是约略也有三进深。门上的管事听顾衡道出来意后,客客气气地将他们招呼进偏厅。只推说主家临时有事,让他们主仆在此稍候片刻。
本就是贸然前来,顾衡自然无可无不可,悠哉悠哉地坐在椅子上品茶。
暗里猜测方县令的这位叔伯兄弟多半是六部某位不打眼的京官,品级大概中等位置。但是绝对手握实权,不然养不起这处雅致的私宅。
也不知雕梁画栋的后院里,有没有通晓诗文却满腹闺怨的绝代佳人?
偏厅不大,左右各摆着两把红木四出头官帽椅。靠墙是一张束腰马蹄足的翘头神案,紫檀架上供奉着一柄嵌螺钿八吉祥玉如意,中堂挂着一幅巨然散人的碧青山水图。角落里燃着一盏小小的掐丝珐琅双蝠香炉,炉中袅袅地升腾起甘崧凛烈的香气。
大户人家一般都喜欢香味相对平和的苏合香和乌沉香,倒是少有人喜欢甘崧近乎辛苦的味道。但据顾衡所知,这世上有一人对甘崧情有独钟。以致后来那人手握至高权柄之后,这种平常的香料一时间也变得奇货可居。
顾衡正在漫无边际的胡思乱想之际,左肩让钱师傅轻轻触了一下。他微一愣神,就见雕了五福捧寿纹的落地槅扇门被轻轻推开,一个面相稍显文弱,气度却极清贵的青年男子正含笑站在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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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零章好歹
青年男子着一袭家常半旧灰地回字暗纹长衫,态度低调谦和自然,却依然有几丝不可言喻的清贵之气。
进了偏厅之后解下身上沾了一点露气的斗篷,极其随意地和善笑道:“我是方敖同的族兄,听说他有信让你捎来……”
顾衡心神剧震。
他万万没有想到竟然在此处碰到这个人,使尽全身力气才让自己的面色如常不露丝毫异样。规规矩矩地拱手为礼,又极客套地寒暄几句后,才将方县令的信件双手奉上。
青年男子接过信件后浏览了一遍,随手就放在旁边的小几上。
姿态闲适地笑道:“不过是家里的几件小事,方敖同还特地托你带信。他一贯小心谨慎不知变通,这个性子到了地方上都不改。主政一方便也罢了,若是异日回京城入了六部为官,只怕连别人的下酒菜都不如……”
言辞间微有溢于言表的亲密和无奈,顾衡在心里迅速地的揣度,看来名不见经传的方县令在这位主子心目当中的分量显是不轻。
在从前那场可以称之为惨烈的大梦里,眼前之人……可谓是最后的赢家。
这位序齿为二的皇子成年后低调得近乎懦弱,平日里少问政事,好似只会躲在郊外的别庄上莳花弄草修佛参禅。
因此无论是资深文臣还是战功赫赫的武将,很少有人将其真正放在眼中。连顾衡最早都对他有一丝轻视之意,从未将此人视为大敌,谁晓得风云覆转……
青年男子正是端王,他看着态度恭谨近乎局促难安的新科举人,脸上的笑意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