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的惊鸿一瞥,已令徐久看清了对方的伪装身份——正是昨天被他勘破身份的审查员。
他……它怎么会追到这里来?它是专程来杀我的吗?
徐久的手心全是汗,他紧紧地抓住六号垂在身前的一根口腕,仿佛这样,就能获得一些警醒的勇气。
他不了解水母之间的个体差异,六号也跟他解释不清楚这些事,但唯有一点,徐久直觉般地领悟到了六号和对手的区别。
六号还不够成熟老练,可能是积蓄的能量没有达标,它无法在本体和伪装之间做到无缝切换,甚至连口语都不如面前的异种流利,这足以说明它连发声器官都没有发育完善……
“我就觉得奇怪,”异种又说话了,“为什么他身上会携带那么浓郁的信息素气味,却还没有被食用?为什么他能一眼发现我的身份?原来是你在看护这个人类,向他暴露我们的秘密。”
“是时候纠正这个错误了。”
徐久喃喃道:“六号……”
它咧开嘴。
“啊,他还给你起了名字,一个可笑的名字。难道你感应不到,那些比你更有自尊心的碎片,已经认同了一个统一的身份吗?”
“人类用各式各样的代号称呼我,他们有的叫我科西切,有的称呼我为奥西里斯。”它亲切地解释,“但对我来说,这些称谓遥远陈旧,没有任何价值,所以,我还是选择‘时夜生’。毕竟,它隶属于一个聪慧的,价值不菲的大脑,而且还非常好吃。”
“时夜生”张开狭长的巨口,共振出模糊的笑声。
“——希望你的人类,也像这颗大脑一样美味。”
六号没有再出声,下一秒,它卷起徐久的腰,将他猛地抛出很远。徐久被猝不及防地甩到门边,连着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
“六号!”他大声喊。
“也好,”时夜生自言自语地说,从身体里传出的每一个音节,都像是浓稠沼泽中爆开的肥厚泡沫,“先吞掉你,再去找他。”
“跑!”六号发出非人的咆哮,同时以肉眼难以观测的速度挥出异化的口腕。那些腕足早已在蓄势待发的筹备中变得硬如精金,只等着切开一切仇敌的身躯。
然而,如此雷霆万钧的攻势却被尽数格挡。六号高速斩切,对方也高速回防,碰撞的啸响犹如豪雨,暴虐地响彻整个空旷的大厅,短短几秒钟的时间,双方的厮杀就已经呈现出白热化的趋势。
徐久瞪大眼睛,他不能再看下去,他知道自己得跑了,留在这只会成为六号的拖累。可是往哪跑,怎么跑?
他颤抖着喘息,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拼命向寒冷的夜色深处狂奔过去。
“人类走了,”时夜生忽然说,“现在,你可以专心了吗?”
话音未落,它完美防御了从四面八方穿刺而来的触角,余下狂舞的口腕甚至还能拧成一股,将六号重重抽飞出去。
六号轰然撞碎了大厅的立柱,满身石屑,滚落地面。它的部分身体立刻逸散,使随即追来的刺杀扑空。不等时夜生再度逼近,它已然暴起,腕足凝结钴蓝色的剧毒,犹如数十条亮晶晶的蟒蛇,摧枯拉朽地切烂石柱,几乎是瞬移到了时夜生面前。
“死。”它说。
时夜生却消失了。
六号同样扑了个空,它警惕地环顾四周,全身的口腕上下绞动着徐徐盘旋,仿佛雪亮的剃刀刀刃。
它探查着空气中的气味,同构体之间彼此通感,按理来说,它可以很快定位到敌方的位置,但显而易见,对手比它的等级要高很多。
更加完善的器官,意味着更强大的隐蔽能力,它无法通过单方面的“共感”,去锁定时夜生的藏身之处。
它不能拖延太久,六号很清楚这一点,它给母体争取到的时间实在有限。母体已经看穿了“时夜生”用于伪装的身份,如果对方认定杀人灭口的重要性更甚于与自己交手,那么它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摆脱自己的防线,潜伏到母体身边。
黑暗中,杀气浓烈得令人窒息,六号层层防御的锋利腕足逐渐偏离了位置,暴露出几处致命的破绽,当中折射出蓝钻一般深邃的光芒。
它却像是无知无觉,继续在空旷的大厅内缓缓游荡,找寻着可能存在于任何角落的敌人。
立柱的阴影里,有什么东西轻轻一响,比白纸落地的声音还要轻灵,六号霎时捕捉到这不同寻常的动静,猛地调转方向。就在它转身的一瞬间,背后风声呼啸,如同天罗地网,朝它狂暴地笼罩而下。
千分之一秒的缝隙内,六号动了。
犹如散漫的水银,或者灵活的水流,它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了一次变形,没有五官的脸庞凹陷、收缩,又重新在后脑勺上快速浮现。刹那间它与时夜生正面相接,就像一对久别重逢,激情如火的情人,都要迫不及待地紧紧拥抱住对方。
时夜生的表皮颤动了一下,像被一滴雨水打进平坦的湖面。
一滴雨水翻卷出成千上万滴落雨,落雨再扩大成疾速下坠的冰雹——它此刻面对的是狂潮般喷涌的穿刺之势!巨大的风压尖啸着切割空气,倘若眼下立在六号对面的是一堵钢铁城墙,那么钢铁城墙也会在眨眼间化作破灭的铁屑,被凶猛的气浪吹成漫天飞扬的大雪。
触角仿佛钻头,狠毒地钻进同构体的血肉,几次绞过核心的位置。六号用自己做了诱饵,引诱对方上钩,凭借巨大的蛮力,它甚至能全方位地压制住比它进化程度更高的同构体!
然而成功的时机太宝贵,也太短暂。下一秒,尖锐的口腕再度捅向对方,震出的声音却锵然干脆,像矛与盾相互撞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