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42年,3月24日
距离我们躲进中枢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三十四天。
博士一直对那日的事故三缄其口,底下的人也不知道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要从结果推论,那就是:我们全都遭遇了一生中最可怕的噩梦。
想象一下,你的朋友,同事,身边的陌生人,前一天还在和你就绩点竞争不休的对手……在同一时刻,仿佛接收到了某种来自天外的信号,瞬间变身成了畸形的怪物。它们不光杀人、吃人,也同类相残,同类相食。研究所的武装火力根本无法应对那些拟人怪物的力量,我从来不知道,从人间到地狱,原来只需要短短的几个小时。
我逃了,跟着许多人的脚步一起逃了。极地站已经沦为炼狱,到处是血,残肢,死去的人,还有趴在死人身上进食的异种。许多更具体的细节,已经在我的脑海中模糊,我知道,这是大脑对人体的保护机制在起作用。
……唯一庆幸的,就是我跟对了朋友。
他是C区的高阶研究员,为人风趣幽默,因为一次实验事故,左手缺了一根手指,我们都叫他“四指”。四指知道中枢的临时密码,他也知道,现在博士和基地的重装部队一定都在那里。
和他汇合之后,带着一群人,我们赶往密道。为了掩护我们离开,C区的警卫几乎全灭……老天啊,他们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要么被那些怪物削成了碎肉,要么被毒液腐蚀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空气中香得令人作呕,甚至盖过了血腥的味道,四指说,那是怪物们进食时才会分泌出的芳香物质。听到他说的话,我再也忍不住,当场就吐了,不少人也都吐了……
好在密道的材质十分坚固,它们一时半会儿突破不了。我们几乎是拼死逃到了中枢的位置,那里还有大约三百多名研究员,一想到曾经拥有上万名员工的极地站,如今就剩下这点人,伤感和凄凉就涌上我的心头。
不过,这会儿还不是伤心的时候,面对我们的到来,那些生化人并没有第一时间放我们进去,他们要求验血。
大家都快气炸了,怪物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摸到这里,生死攸关,他们居然还让我们先验血?哎,只是事已至此,我们还能怎么办呢?
就在我们焦急地排好长队,等待生化人给我们抽血的时候,异变突生,最前面的队伍里,两个研究员的头颅忽然裂开了!
那就是字面意义上的“裂开”,紧接着,它们身上的人皮猛地破裂,就像相扑选手穿了最小码的裙子,它们撑碎伪装,无数锋利的触手乱舞出来,残忍地收割着附近的人的生命。
上帝啊,我本来是个无神论者的,但那天发生的情况,等于逼着我感谢某一个神明,感谢祂让我逃出生天。
生化人终于出手了,但令人绝望的是,哪怕是这些大幅强化过的实验室武器,也不能与怪物相抗衡。三名生化人以牺牲当中一个作为代价,保护着我们这些幸存者逃进了中枢。
现在,我们只剩下两百多人。
此时此刻,与外界的通讯全然断绝,总部也收不到南极的消息。被困在中枢,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但是我发誓,只要多活一天,我就会多记录一天的日记。
希望我们能从等待中获取一线生机。
2042年,4月15日
今天,我听见博士在和他的科研团队争执。
来到中枢之后,许多机密文件都向我们公开了。比如说,我们知道了阿克尔项目的来龙去脉,也知道了当时地底实验场失控的根本原因——实验体的可怕程度,远远超出两名博士的预料。哪怕阿尔法小队动用了微型氢|弹这样的东西,也没能将它彻底摧毁,反倒让它像蒲公英的种子一样随风扩散,落地生根。
不过,博士口中反复提及一个我从未听说过的名字。
“徐久”,他是谁呢?
我必须承认,我之前对时博士十分迷恋。平心而论,他就像电视剧和小说中的完美男主角,年轻,英俊,拥有无可匹敌的天赋,可惜,原来世上是没有完人的说法的。
他的傲慢和自以为是毁了极地站,甚至还可能毁了莫比乌斯,毁了这颗星球。
但我还得承认,我有点羡慕他。起码他在实验体暴动的第一天就死了,现在,只有死人才是最快乐的,因为他们不必忍受活着的痛苦,也不必在猜疑的无间地狱里煎熬。
……是的,猜疑。
怪物拥有无与伦比的拟态天赋,根据博士揭露的情报,它们甚至可以汲取人类的记忆,做到百分百无破绽的伪装,连最亲近的朋友和家人,都未必能看出它们的异样。
我们开始变得不再信任彼此。
每天,我出去吃饭,与其他人交谈的时候,难以忍受的念头就会不停翻滚上来:他们会不会是怪物?和我说笑的这个人会不会是怪物?他的神态有没有异常,话语间有没有错漏?
多疑的大脑害苦了我,越是制止自己不去想,我就越是绞尽脑汁,要从昔日的朋友、同僚那里寻找出破绽。可是,谁又能经得起这样的细究呢?
比我预想中发生得更快,不久后,研究员内部就爆发了冲突。一个人在食堂里大叫着另一个人是怪物,将叉子深深刺进了对方的掌心。
接下来的日子里,类似的流血冲突发生了第二次,第三次,乃至第五次,第六次,直到所有人都对此感到习以为常的麻木。
我们身心俱疲,博士不召见的时候,我们只能默契地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绝不踏出房门半步。可是在这里,寂寞和无聊也可以逼疯一个人,没有网络,没有工作,没有社交,没有娱乐……什么都没有。空气压抑得使人窒息,我再也控制不住脑子里胡思乱想的念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