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夫人向翠柳投去感激的目光,见到女儿哭红的眼眶,心疼不已,柔声道:“翠柳公公及时阻止了他们,娘只是受了点皮肉之苦,不碍事的。娘不疼。”“娘也经历过这样的痛苦吗?”谢毓婉的脑海里回响着朱铎在室内低沉的话语。“在这深宫之中,些许皮肉之苦原就是……”谢夫人用一条粗糙的手帕轻触着嘴角,话到嘴边,忽觉不妥,便戛然而止,转而将目光移向陆时桉,希望从他那里寻找到一丝安慰。只见陆时桉面无表情,冷漠的神色让谢夫人内心的不安悄然滋生。“是贱妇多言了,请太傅恕罪。”陆时桉微抬眼皮,目光与她交汇,平静中带着几分玩味:“谢夫人难道真的愿意让自己的女儿与一个底细未明之人相处?”谢夫人怔了一瞬,沉吟片刻,选择了坦诚以待:“确实不安心,天下哪有母亲愿意轻易将女儿托付给一个并不熟悉的人?”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声音里充满了无奈与决绝,“但今日箫熠对毓婉所行之事,作为母亲的我实在不能坐视不理。此人阴险卑劣,罪无可恕。而今日太傅对毓婉的态度,似乎……还保留着一份难得的同情与怜悯?”谢毓婉惊讶于母亲的直率,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温暖,但同时又伴随着一丝酸楚。同情吗?她偷偷瞄向陆时桉,发现他似乎陷入了某种思绪之中,是真的吗?然而,陆时桉的脸上依旧是一片淡漠,让人无从揣测他的真实情感,他轻笑一声,语音中含着几分微妙:“谢夫人不觉得,这个问题既唐突又显得可笑吗?”没有等谢夫人回应,陆时桉转身离去,重新步入暖阁之中。“把针工局的名册拿给我。”他的话语随风飘来,淡漠而又不容忽视。谢毓婉心中暗自思量,陆时桉的这番话,究竟是否认,还是另一种形式的默认?陆时桉翻阅着手中的针工局名册,目光最终定格在下方,一位年迈的老嬷嬷正引领着一群仆人跪伏于地。“你是针工局中资历最深,同时也是年纪最大的掌司,对吧?”他缓缓开口问道。嬷嬷闻言,连忙应答:“回太傅,确实如此。”“宫廷风气之衰败,正是因为有你们这些见风使舵的老奴存在。你自己去宫正司领罚吧。”陆时桉合上名册,递给了身边的翠柳。老嬷嬷身躯僵硬,重重地叩首于地:“奴婢知错……”"慢着。"谢毓婉眼神微闪,轻轻瞥向身旁的老嬷嬷,眼中闪过一抹关怀。她缓步上前,轻柔地搭上了嬷嬷瘦弱的臂膀,试图给予这位年迈的妇人一丝力量。嬷嬷身子颤抖,不敢轻易起身,只能借助谢毓婉的手力,半撑着那历经沧桑的身躯,眸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是嬷嬷特地请来了我娘,对么?"谢毓婉的声音温婉而坚决,仿佛早已洞察一切。她的话语落下,嬷嬷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凝固在那张略显稚嫩却异常坚定的脸上,一时间竟是愣住了,没有立即回应。"你想让我娘来帮我,是吗?"谢毓婉没等嬷嬷开口,心中的猜测已如春水融化,了然于胸。她挺直了脊梁,目光穿越重重人影,最终落在了远处那个冷峻的身影——太傅陆时桉身上。舒略一迟疑,随后深吸一口气,屈膝行了一个标准的礼节,声音虽轻却透着不容忽视的坚定:"太傅大人,是否能从宽发落?"若是由太傅亲自定罪,以嬷嬷这般年迈之躯,一旦落入宫正司,生还之机渺茫。这样的惩罚,未免过于沉重,令人心寒。一旁,谢夫人欲言又止,满面愁容;几个仆妇更是跪地磕头,苦苦哀求,场面凄切而又无助。陆时桉的语气冷若寒冰,简短的四个字"加重一等罪责带走",却似一记重锤,砸得谢毓婉脸色骤变,瞳孔猛地一缩,满是愕然与不解。嬷嬷则在这一刻,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她缓缓跪倒在地,向着谢毓婉行了大礼,那半撑起的身子显得格外庄重,双手高举,目光平静地投向前方,口中吐出一串无奈而释然的话语:"奴婢这一生,行至这把岁数,在这宫墙之内,所做亏心之事不在少数。偶有的善行,不足以洗刷我一身的污垢与罪孽……多谢姑娘的宽容与仁慈,奴婢自会前往宫正司,接受应有的惩罚,以求心安。"谢毓婉闻之,身躯微微一震,心中涌起千般滋味,一时间竟不知如何言语。望着嬷嬷那坚毅的目光,谢毓婉轻提裙摆,再度行礼,语带哽咽:"嬷嬷,一路走好……",那笑容中既有解脱,也有感激,更有对未来的释然。此情此景,恍若隔世。自幼被罚入宫为奴,嬷嬷的一生几乎全部消磨在这座没有尽头的宫殿里。她本以为,自己早该随着岁月的流逝而凋零,未曾料想,在生命的最后一程,竟也能感受到这份意外的善意,为自己沉重的罪孽稍稍减负。"姑娘心怀慈悲,天必佑之。"嬷嬷最后一次磕头,动作庄严而虔诚。随后,她缓缓站起身,整了整破旧的衣衫,随着两名面无表情的太监,缓缓退出了针工局的门扉。朱铎早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面无人色,此时此刻,恐惧淹没他全身。慌乱中,他双手交替拍打着自己的脸颊,痛哭流涕:"我活该!我活该啊!"陆时桉缓缓踱步至朱铎面前,冷漠的视线穿透了他的伪装,"你何至于如此绝望?"朱铎抬头,眼前只有那袭华丽衣袍的一角,他一时语塞,支吾其词,"我、我……"陆时桉目光凌厉,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既然明白是条死路,何不自行了结?"朱铎整个人僵在原地,眼神中满是难以置信,"不、不……这?"尖叫声中带着绝望,他连连磕头,口中不住地求饶,"我知道错了……求太傅念在我那、那干爹的份上,饶我一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