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雪晴凑近闭起的门缝一瞧,半晌才点头道:“是乔四爷,我认得他。他为何说满霜是女魔头?肯定是弄错了。我同四爷说去。”便要开门。
“且慢。”储之沁拉住了洛雪晴,摇头道:“我还是成冶云的师叔哩,他一样不听我的。咱们先听她怎么说罢,她是跟叶大侠一块来的。”望向鹿希色。
鹿希色摇头。“我没同他一块来,是在镇外遇上而已。他连停下来跟我说话都没来得及,只做了个‘跟上’的嘴形,便继续赶路,我也不知道他来做甚。”拾起随应储二人撞入庵里的那张悬红图影,柳眉一挑,满眼衅意:“该不会是为了这个罢?‘红蝠鬼母’玉鉴飞这个万儿,我在龙庭山倒是久仰久仰。就问一句:你是不是言满霜,还是在‘言满霜’之外,尚有别的身份?你说个是字我就信了,再没有第二句话。”
这也是应风色想问的,却不能问。他挨这下若稍稍提升“毛族小子韩雪色”在无乘庵小队的地位,出得此言怕能跌到地狱第十九层。
果然言满霜尚未回话,储之沁叉腰怒道:“别瞎说!这有什么好问的?说好听是误会,讲白了就是诬攀!这种随便乱画的东西——”
“随便乱画怎不像你?”鹿希色懒与她吵,将图影举在颊畔。“还是再随便点像我?”储之沁简直气炸胸膛,偏又无可辩驳。
莫婷叹了口气,接过图影竖于肩上,淡道:“你们难道不觉得脸再画圆点,便有些像我?把扬起的嘴角改得平润一些,就像洛姑娘?”储之沁睁大美眸,认真看了半天,抚颔沉吟:“这么一说还真是。”
“有些人美得极有特色,你和鹿姑娘都是,有些美人则不易以图画呈现,简单说就是缺乏鲜明的特征。”莫婷分析道:“兽形是特色,妖魔鬼怪也是特色,是因为它们具备了能被一眼辨认出来的特点,本与美丑无关。
“你的浓眉很有英气,脸蛋又忒小,鹿姑娘则有张好看的猫儿脸,这些都是鲜明的特征。把这张图影的脸形改小改尖,眼角改得更妩媚些,画上浓眉就像你,柳眉就像鹿姑娘了,对不?”
储之沁恍然大悟。“是这样没错!”
“我们只能说,言姑娘是我们之中最像这幅图影的人,但最像的还是笑起来的样子,然而言姑娘并不常笑,是不是?”以指幅测量画中人的眉距鼻梁等,比对言满霜。“在我看,此人五官的比例与言姑娘不符,若是如实绘制,这人肯定不是言姑娘,最多就是亲戚姐妹,才会既相像又不一样。”鹿希色默默测了眉距,便闭口不语。
这场内哄危机就此消弭,只有应风色留意到,满霜始终没说出那个“是”字。
◇◇◇
“叶丹州”名号亮出来,场中余人也知是平生仅见的强敌,摆出接敌架式,连天鹏也不例外。
瘦黑的铜冠老道并未抽出领内的金钱剑,而是双掌交错,潜运内元——他擅长的本就是内功掌法,红绳串钱的法器拿来欺负不如己的敌人,不过是糟践的手段而已,不足以应付“赤水大侠”这种级数的对手。
叶藏柯仍是一派轻松,转身啪答啪答地来到阶台下,一屁股坐落,解下行囊搁在一旁,跨腿倚背,简直就像吃撑了的码头粗工,浑无半点大侠风范,冲不远处虎视眈眈的七人举起右手,竖直食指。
“洛乘天怎么死的,有谁知道?”
庵内众人无不诧异,洛雪晴更是凑近门缝,唯恐漏听。
乔归泉闻言,眸底精芒一掠,袍袖“呼!”隐隐鼓风,靴底扬尘。在他左侧,那名账房模样的中年人垂落视线,能召禽鸟的九指浪人眉目一动,罕见泄露一丝情绪,木雕般的死面忽地鲜活起来。
叶藏柯嗯嗯两声,心领神会,随手一扯“行囊”,喀喇喇地翻落整捆木片,居然不是什么布囊,不过是一块破布束着木片而已。他捡起一块插在地上,削平的木片上以墨写着“连云社十三神龙行四‘屹天秀岳’乔归泉”几个大字,字迹横削纵剖,如刀剑所划。
“你他妈最坏,自己也知道,这是没跑的了。”叶藏柯笑着,又接连竖起两块木片,以拳击顶,捶入地中,仿佛是乱葬岗头草草掩埋所用,反正无人祭祀,烂自烂耳。
“连云社十三神龙行八‘明堂欲退’计箫鼓”
“连云社十三神龙行九‘客书途恨’踏雁歌”
账房先生模样的中年人,正是湖阳九大行会最负盛名的仲裁人计箫鼓,素以公正受人尊敬,人称“计爷”,几曾受过这样的污辱?蓦地激动起来,握拳嘶声道:“叶丹州!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要回护那妖女便罢——”
“我不跟残杀手足的畜生说话。”
“我没——”计箫鼓浑身颤抖:“不是我……你怎能……”
叶藏柯冷笑:“知情不报在先,无意昭雪于后,到底算不算残杀手足是能讨论一下,但‘畜生’哪个字不是说你?”计箫鼓瞠目良久,双肩垂落,不再言语。然余人皆未露出诧异之色,这要说全不知情,怕是连三岁孩儿也不信。
“劳驾劳驾,”叶藏柯再度举起食指:“铁鹞庄霍铁衫干的勾当,有谁知道?”
俊秀公子闻言剧咳,那铁塔般的黑衣和尚定定望着叶藏柯,不闪不避;寒威凛铄之余,似还有些悲悯,只不知是悲狐抑或悲兔。被称为“老十三”的蒙面人却嘿的一声,微眯起了眼睛。
“连云社十三神龙行十‘口血荼蘼’庞白鹃”
“连云社十三神龙行七‘咄僧’无叶和尚”
“连云社十三神龙十三‘时雨春风’忽倾城”
“你还漏了‘湖阴第二名剑’和‘东海快剑第三’这俩头衔。”黑巾蒙面的老十三忽倾城笑道:“字写小点不妨,我这人很低调的。”
忽听一人厉声道:“铁鹞庄举庄被戮,是你干的?”却是天鹏道人。
叶藏柯上下打量他片刻,竖起“连云社十三神龙行六‘道鏸’天鹏道人”的木片,哼笑道:“没喊到你,你倒以为是清流了?乔归泉骗你们说他从两湖水军大营弄走的官饷,连同霍家父子的贼赃计三十万两,全在这宅邸中,你们才眼巴巴来‘除魔’不是?敢有哪个是清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