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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福不认。他不知始皇帝的魂魄是否还在人间,若陛下魂魄还在,听见后真以为他私吞了长生不老药,他可怎么说清?
反正他不会死,狱卒放心施为,最后就只差没有斩首了——他们还是担心砍头以后人就真没了。
有人提议,徐福既然服食长生不老药,想必药力已化至全身血肉筋骨,不如将其血肉制成丹丸,即便不能长生,也有强身健体之效。
于是又进行试验。服食丹药的死囚要么与常人无异,要么七窍流血当场暴毙。后者被认为“不胜药力”,便再调整剂量试验。
凌烛从最初的不忿、厌恶,到后来甚至发笑。
“这就是人……人之生也固小人,学习仁义有何用?利字当头,公理,正义,美德,都是披在腐骨烂肉上的人皮。”
这样的人,还活着做什么呢?
皇帝道:“世间也不全是恶人。”
凌烛道:“但人的善心实在太过脆弱,或引诱,或被迫,也有没来由的自发的恶意。只要没有足够约束,人的恶意永远多过善。陛下您也该听过,不知事的小孩儿若是放在同一块肉面前也会争抢,可见人本性就是贪婪的。”
“人之善,便如黑夜中的星辰,因为星辰显得明亮耀眼,致使人常常忘了背后是整片黑暗,反而夸耀起星光灿烂。”
皇帝道:“善恶本就由人划定,却不该拿去判定什么也不懂的孩童。人初生时未经学习教化,该教他礼义廉耻,让他明辨是非善恶,而不是因为恶性多便忽略善性,且由此灭绝所有人以根除恶。恶被根除,善也不存在,这何尝不是一种恶?”
凌烛又道:“陛下您该清楚,要让天下人都知礼义廉耻是非对错,绝无可能做到。即便用最高尚的品德去教化一个人,让他完全遵循礼教长大,那人也必然有恶念。以教化让世间不再有恶行,难于登天,让世间不再有作恶之人,眼下却有个很简单的办法。”
他看陛下还要说话,忙道:“若陛下认为杜绝人再行善的可能是一种恶。那便必须承认,短暂的恶能杜绝世间所有恶,也该称作一种善行。”
皇帝沉默良久,忽的捂住额头发笑:“真是……我被你们绕进去了。”
“正如你所说,善恶本为一体,没有善,就没有恶。没有恶,也就不存在善。善与恶既是人为繁衍而定,有利于人繁衍生息,譬如谦让、诚实、公正、和善等,能叫人愿意聚居并安心繁衍的,长远来看对大多数人更有利之举便是善。反之即为恶。”
“而你们却试图用根除一切、包括根除繁衍本身的办法来杜绝恶行。”皇帝摇摇头,“我听闻有一种人,认为揪住自己的头发就可以把自己提起,于是他左右手不停轮换去扯自己头发和衣领,可他尝试许久都无法将自己举起,天底下也没人能做到。”
这回轮到凌烛一怔,旋即道:“即便你能说过我,却不可能说过他。”
徐福趴卧在地,目光炯炯。
深夜,他不顾两条胳膊都被捆住,伸出手,掌心忽然多了一面圆镜。
正是他在孽镜台时拿到的圆镜,它和被自己连根拔起的木苗一样消失在手中,却不是真正消失,而是让外人看不见。他还能感知到那面镜子就在自己身体内,只要他想,就可以到手。
姜遗光适时走过去。
一个人察觉古怪,提鞭走来:“你在闹什么?总算肯交代……”
话音未落,监牢内亮起一道光。那狱卒叫都没能叫一声就这么消失了。
地上又多了一面镜。
徐福一时间也没回过神,直到更多人冲进来,他们忌惮又愤恨地看他,一人脱下外衣丢过去盖住他脸,另一人效仿脱衣盖住地上镜子。
太晚了。
风吹过,阴阴鬼啸回荡,整座监牢除徐福外再没有一个活人。
第617章
狱中惨案传出,吕后震怒,下令全国缉拿,如有包庇者,格杀勿论!
徐福再度改换形貌逃进大山中,决定不到吕后逝世绝不出来。
他有一事不知,在他逃走后,牢房方圆五里内的人都迁走了。原因无他,狱中夜夜传出鬼哭,咆哮怒骂,戚戚哀嚎。又时常有身残之躯若无其事在外行走,或少半个脑袋,或缺整个上身,若有人撞破,那人也会变得和残缺鬼一样。
因着夜里鬼哭,大白天的阴沉如水,这里彻底成了妖邪之地。被人们成为“鬼狱”。原先住在附近的百姓都说牢里死了个极凶之人,才会有这样凶煞的恶鬼。
厌胜之术自古有之,却大多为传言,宫中人从未真正亲见过。遭逢此难,吕后命吕家秘密寻找方士相师,然而直到惠帝驾崩,吕后再立少帝,狱中问题仍不得解。
姜遗光等五人也陪着徐福在深山中住了十来年。远离尘世纷扰的日子令徐福脸上笑都多了些。
因徐福体质异于常人,他不必躲避猛兽,不害怕毒物瘴气,不必为两餐吃食担忧,即便不慎重伤第二天自己也好了。他想睡便睡,想吃便吃,不想吃睡就在幽森密林中行走,身上脏污了便到瀑布下脱光了洗个天浴,衣服破旧了就捉些野物去外面集市买成衣。更多时候则是伐木劈条充做木简,再往上楔字。
既是记录,也有测算。他害怕自己会被仇恨冲昏头脑、被安逸生活腐蚀,将身上的重任忘掉,他更害怕自己不老不死的模样生活下去后,会忘了自己是什么人。
他要一直传下去,绝不能忘!
长安城,有位名叫阿洛的方士买通内侍,说自己有破解之法,得以觐见吕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