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大多数人不这么想,尤其在知道主和的是一个女子后,他们的愤怒变成了轻蔑。
“这便能理解了,姑娘家贪生怕死也是人之常情,难怪会主和了。”
“女人就是女人,生性柔弱,这官场战场,本就不是她们该来的地方。”
众人说说笑笑,有了一个共同的攻击目标,顿时气氛十分融洽。
“那慕灼华今日怕是不敢来了吧。”
“她若敢现身,之前的诗会便该现身了。”
“以她的诗才,来了也是颜面扫地。”
众人说得正欢,忽然听到一阵悦耳的笑声传来:“今早出门便闻喜鹊啼叫,我就知道会有好事发生,果然远远便听到有人不断提我的名字。”
说话间那人已绕过假山来到园中,一张稍显稚嫩的小脸,两弯笑意盈盈的杏眼,并不十分张扬的五官,看起来却让人不由自主心生亲切,虽然穿着儒雅俊秀的儒生袍,但闻其声观其人,一眼便知是个少女。
少女向着众人拱手笑道:“慕灼华见过诸君了,在下不才,考了个十七名,不敢叫诸位如此惦记。”
背后说人被人逮了个正着,在场之人皆自诩君子,听慕灼华这么一说,脸上都有些讪讪。
慕灼华朝人群中最是显眼的沈惊鸿走近了两步,拱手笑道:“还未来得及恭喜沈兄荣登榜首。”
沈惊鸿面容俊美,目若琉璃,眸光自慕灼华面上一扫而过,微笑着点了点头:“侥幸而已。”
慕灼华叹道:“沈兄才名早已传遍定京,此事毋庸置疑,但在下最佩服的,却还不是沈兄的才华。”
不只是沈惊鸿,便是其他人也好奇转过头来看来,沈惊鸿眉梢微挑,笑着看慕灼华:“慕……姑娘有何高见?”
慕灼华一脸诚恳道:“高见不敢当,沈兄才华盖世,更难得的是胸怀与气度。记得沈兄初入定京,崭露头角,不知引来多少嫉妒与非议,沈兄自岿然不动,笑傲群雄,丝毫不为小人言行动摇心志,着实叫人敬佩。”
慕灼华这一番指桑骂槐在场还有谁听不懂,众人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一人冷笑道:“沈兄真才实学,众所周知。”
慕灼华钦佩道:“不错不错,在下正该向沈兄学习,不该闭门治学,这点微末道学,如今也只有考官知晓,不怪其他人无知。”
“无知”二字说得众人面红耳赤,怒火中烧,明知道对方是在骂自己,却又找不出反驳之词。
慕灼华悠悠道:“昔日我曾闻寒山问拾得,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该如何处之乎?拾得答曰:只须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沈兄,你以为如何?”
沈惊鸿笑而不答:“慕姑娘以为呢?”
慕灼华摇头晃脑道:“这拾得不是好人。”
沈惊鸿兴味盎然,问道:“何出此言?”
慕灼华认真问道:“世人欺辱我,轻贱我,是世人的错,还是我的错?”
沈惊鸿不假思索道:“世人傲慢无知,自然是他们的错。”
“沈兄高见。”慕灼华一脸赞同地拱拱手,“你我读圣贤书,当行圣贤事,若见旁人犯了错,难道能视而不见吗?忍耐,是退缩,避让,是纵容,郑伯克段于鄢,知其不义不暱,却由之任之,令其多行不义而自毙,这心性简直歹毒,非我辈读书人所为啊。”
慕灼华这一番引经据典,说得头头是道,众人也被她的思路带得情不自禁轻轻点头。
沈惊鸿勾着唇浅笑道:“言之有理,那你说该当如何?”
慕灼华肃然道:“大丈夫,路见不平血溅三尺,我们虽然只是文弱书生,但也该学习沈兄这般有血性,有气性,不能血溅三尺,也要当头棒喝。世人欺我、辱我、笑我、轻我,你便打他、骂他、贱他、恶他、身体力行教育他,让他知道什么叫做文武双全!”
“哧!”有几人登时笑出声来,又立刻面红耳赤地捂住了嘴。
场中最为难堪的一人,便是当初文铮楼上沈惊鸿送了“文武双全”四字的文士宗,他如今对这四个字可谓是极度敏感,一听到这四个字就觉得是在骂他,但今日慕灼华比沈惊鸿还毒,直接把园中一半以上的人给骂了。先前背后说人是非者,此刻脸皮都涨成了猪肝色,其他人问心无愧,都是笑意盈盈地看笑话。
沈惊鸿敷衍众人许久,到此刻才真心笑出声来,轻轻点头,拱手道:“阁下真知灼见,令我醍醐灌顶啊,难怪能被点为十七名,确实见解独到,在下十分佩服。”
慕灼华客气摆摆手道:“沈兄言重了,在下不过是死记硬背罢了,策论剑走偏锋,能得考官垂青也是侥幸,若说诗词,更是自愧不如。今日诗会,在下是抱着学习的心态来的,方才听谁说在下害怕颜面扫地不敢来,这话就错了。圣人都能不耻下问,何况我只是末学后进,闻道有先后,我本就该多向诸位兄台多学习,又有何可耻之处?”
慕灼华说得坦然磊落,不卑不亢地把自己放在极低的位置,反而先堵住了别人刁难她的嘴。更何况她本来就是榜上年纪最小的贡士,场上之人年纪大多比她多出了一轮,也是不好意思为难她了。
众人被慕灼华一番话说得正发怔,便听到不远处响起了清脆的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