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被召上前问话的,自然是沈惊鸿了。沈惊鸿年轻俊美,仪表不凡,更兼写了一手龙飞凤舞的好字,让人初见便生出了十分的好感。沈惊鸿这卷子是昭明帝站在旁边看着写完的,他对这个才华惊人的青年显然十分欣赏,面含微笑问了几个问题,沈惊鸿不卑不亢,对答流畅,让昭明帝连连点头。刘琛站在一旁看着,似乎觉得与有荣焉,也露出了笑脸。
刘琛附耳对刘衍低声道:“今科状元,非他莫属。”
刘衍笑而不语。
接下来又有几个人被传召,几人面色不一,有人兴奋有人惊恐有人沮丧,众人的对答都被一旁的宦官一一记录下来,也被昭明帝在心里留了底。
太监又一次扯着嗓子喊道:“慕灼华上前觐见——”
众人惊愕地挑了下眉梢,偷偷看向慕灼华,慕灼华神态自若地走出队列,清秀的小脸上带着从容不迫的微笑,她走到队伍最前列,行礼叩首道:“学生慕灼华,参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上方传来昭明帝的声音,温和而威严:“平身吧,让朕仔细看看你。”
慕灼华立刻站起身来,恭敬垂手站着,扬起下巴,眼睛却看着地下。
“不错,年纪轻轻,心性却极稳,朕还以为,你要当场哭出来了。”昭明帝笑呵呵道。
慕灼华答道:“未到山穷水尽之时,不可轻言放弃,便到走投无路之际,也应笑对生死。”
“好!”昭明帝赞赏地点点头,拿起手中半张卷子,“你能在最后的时间写下这份答卷,也很好。”
那半张纸空间有限,也只写得下两句话。
居无为而思有功,尽人事以听天命。
物竞天择适者生,不优则劣弱者亡。
昭明帝道:“寥寥数字,却说尽了人道,也说破了天道,你年纪不大,却有这等境界,着实不易。”
在最后的空间与时间里,慕灼华只能提炼自己的想法,最后写下这两句。她也是在赌,现在看,她是赌赢了。
慕灼华俯首道:“谢陛下夸赞。”
“你会试的那篇策问,朕反复看过几遍,原以为作此篇策问者,定然是个老成谋国之士,却没想到你这般年轻,还是个女子。朕想知道,策问所言,是你心中所想吗?”
昭明帝这么问,似乎是怀疑这篇文章有人代笔。虽然被问的是慕灼华,但几乎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天子的威压,心生惧意。
慕灼华心中一凛,俯首道:“回陛下,学生出身商贾之家,自幼耳濡目染,便觉经济乃民生之基。”
“何谓经济?经邦经国,济世济民,上惠朝廷,下泽百姓。陛下治国多年,以民为本,四海之内无不感念陛下仁政,便是外邦蛮夷也垂涎我陈国富足,不远万里与我陈国贸易,海波平静,四海来朝,江南之地每年因此可受益数千万两白银,百姓丰衣足食。”
“北凉却屡屡犯境,为何?学生位卑,却未敢忘忧国,思虑多时,偶有心得。北凉不产金银、粮食,逐水草而居,百姓生而多艰,垂涎中原富足,便只有南下侵掠。但北凉便没有能与陈国贸易之物吗?有的,北凉马壮,远胜中原,有富足铁矿,可为利器,北凉牛羊肥硕,可补陈国之缺,北凉人高大雄壮,以一当十,然则两国互为戒备,边贸难通,北凉人无法以贸易的形式交换所需,便只能想方设法侵掠,这是他们为生存计。”
“陛下,一将功成万骨枯,学生以为,若能活下去,百姓是不愿意打仗的,而谁能让他们活得好,谁便是他们的天。士大夫读圣贤书,不屑商贾小道,学生以为,能利国利民之事,无分大小。”
慕灼华一番娓娓道来,深入浅出,说得旁边的仕宦也不禁轻轻点头,深以为然。站在慕灼华身后的考生,有许多人都曾在簪花诗会之时讽刺过她,但如今听她这么一说,也觉得她说的确实有几分道理,暗自为之前的态度感到羞愧。
慕灼华态度不卑不亢,却一开头便将昭明帝捧了捧,让皇帝听高兴了,往下话便也好说多了。这话里话外透露着一个意思,就是陛下圣明有为,番邦百姓都等着您去解救他们呢。
这种臣子说话的艺术昭明帝倒不少见,却见慕灼华一个小姑娘板着张清秀稚气的小脸,说起来也一套一套的,不禁有些好笑,偏偏她说得有理有据,让人生不出玩笑的心思。
“看你胸有成竹之态,这策问想来是作的无错了。只是今日殿试你犯了大错,污了试卷,虽然临危不乱还交了四句,但也难以服众。不过朕可以再给你一个机会,你把无为而治用来注解养蛮策解释给朕听,朕给你三十息的思考时间。”
慕灼华心中大喜,俯首道:“圣明无过陛下!”
用无为而治注解养蛮策,这又有什么难?但是昭明帝给了她三十息,却是存了为难她的心思,慕灼华也不好露出太得意的模样,便故作为难,皱眉思索了一番,待听到一声磬响,她舒展了眉眼,认真答道:“无为,而无不为,顺治,则天下大治。圣人治国,顺时应势……”
“……因势利导,民心所向,则事无有不成……”
“……藏利于民,泽被万姓,则民无有不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