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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妻下(第1页)

姗姗劝焦鼐不要和那么多人来往,焦鼐也不听。那些客人听说了,怕焦鼐真听了姗姗的话,和他们断绝来往,就用一千钱,买了一个妖艳的叫窈娘的歌姬,奉送给焦鼐做侍妾。窈娘本来色貌妖冶,弹琴歌唱又无所不通,床底之间,更是花样百出,使出种种让人销魂的妖媚手段。焦鼐被他迷惑,对于政事便渐渐地松懈起来,然而,那些在他府中充当幕僚客人,就代替他行使权力,偷偷地干一些违法乱纪之事。姗姗独自一人睡,也不去和人家争闹。然而,焦鼐要是偶尔病了,姗姗鸡一叫就起来,给焦鼐烧汤煮药,小心地伺候。女人天生就有一颗嫉妒之心,尤其是对于自身的美。窈娘见姗姗肢体发肤没有一处不美,自己只不过比她妖艳一点,更能媚惑男子的爱欲而已,不像姗姗即使蓬乱着头发,穿着粗糙的衣服,都显得风韵有致,惹人喜欢。拿镜子照照自己,真的是没办法和她比,越看就越觉得惭愧。因此,便由爱怜生起了惭愧,由惭愧生起了嫉妒,由嫉妒生起了痛恨,于是就结纳家里的婢女,到处拉拢心腹,想把姗姗赶下来,只是一直没有机会而已。暗暗把鸠毒放入酥酪之中,放在家里,想要借此陷害姗姗。焦鼐进去说饿了,姗姗随手就将酥酪递给焦鼐,窈娘急忙上去,从焦鼐的手中抢走酥酪,丢在地上,在一旁的猫,用嘴舔了几口,当场就死了。窈娘便对着焦鼐娇柔地啼哭起来,说:“夫人妒忌,想要毒死丈夫。我要是不离开,恐怕也难免被加害。”焦鼐也不好好过门,安慰了窈娘几句,就算完事,也没有责问谁。又因为姗姗每天夜里,都在庭院中焚上香,对着北斗星下拜。窈娘悄悄地跑去告诉焦鼐,说:“夫人毒害不成,又用起了诅咒祈禳的法子,我时时心口疼痛,恐怕已中了她的魔巫。”从此,焦鼐便厌恶起姗姗来,什么事也不仔细过问,动不动就是姗姗的错。窈娘更好煽风点火了,只要她一使手段,制造事端来陷害姗姗,焦鼐没有不听她的。焦鼐一恼气,就对姗姗大骂说:“回你娘家去。”姗姗哭泣着说:“自从嫁给你以来,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了?要赶我走。“焦鼐道:“我和你的缘分尽了,相处不下去了,你看我,我看你,都像是眼睛里的刺,喉咙里的骨鲠,一刻都想见到了!”姗姗伤痛万分。焦鼐看她的样子,说:“不想走,好啊,得跪着受我鞭打,打得我解气为止!”姗姗果然跪着,接受他屈辱的打骂,家里的婢女老媪等都争着伏在姗姗的身边,愿意代替姗姗受罚。焦鼐没有办法,又才饶恕了姗姗,可心里仍是气愤不已。这事被城里的那些官宦人家的家眷听到了,都为姗姗感到不平。焦鼐的声名也更加狼藉。在上当权的人罗织了焦鼐沉迷酒色,荒怠政事,吞噬财库等十多条罪名,准备对他进行弹劾。焦鼐惧怕了,便和客人商量,拿出一千钱,购买玉鼎,准备送给中丞,又拿出一千钱,购买冬天穿的貂裘,献给侍御。这两样东西买来,一同放在厅堂之中,玉鼎无缘无故就碎了,貂裘也无缘无故地被火烧坏了。焦鼐见了,真是气愤不已,问是谁毁的,窈娘一口咬定说是姗姗。焦鼐本来就对姗姗心有成见,那东西又是致命的东西,听窈娘说是姗姗,就不问青红皂白,大怒起来,发狂般地呼叫着,*起木杖就要把姗姗逐出家门。姗姗见事情已无可挽回了,说:“是真的不能留下了!”脱下簪子珥铛衣饰等,抛在地上,然后穿着自己出来是穿的衣服,匆匆出门去,飘然一下,她已不见了。当权的人等着焦鼐的贿赂,见到了期限都没有送去,立即奏疏弹劾,幸好焦鼐还有前面的功绩,便奉旨被降旨,去东鲁藤阳做县丞。婢女和仆人,还有宾客等都纷纷离他而去了。焦鼐典卖了书画古器等玩物,得到了一千多钱,就带着窈娘到藤阳就任县丞去了。一路上坐着马车晃悠悠地往前,又走错了路,走进了山谷之中,见到了林子中的堆砌的石头,不小心又来到了留宿的地方,不觉大吃一惊,害怕老叟和老媪出来见到他,那就不好说话了,就勒住马,叫仆人上前去查看。那里已是一片空林,并没有什么屋宇,只有那弯曲的溪涧还流淌着,荒芜的青苔上,留下点点老虎的足迹。焦鼐急忙打马加快速度,想快速离开那里。担任县丞,只是县令的副官,俸禄少,又没有油水可捞,异常清苦。窈娘不堪忍受,整天哭哭啼啼,焦鼐一切都只好忍下去。接着,焦鼐又生起病来,呼喊窈娘,怎么叫都不见她到跟前去,原来他早已和仆人逃走了。焦鼐这时才开始后悔,悲恸地说:“难道这是辜负了我的结发之妻而得到的报应吗?”没过多久,又因为行贿的事被朝廷革职,并发配云南充军。焦鼐穿上粗布衣服,便上路了,一路上监押他的人随意诟骂,他的路上的盘缠也花光了,最后只能把马卖了,靠两只脚走路。两只脚都走得肿了,并生疮溃烂起来。等走到了湖南的凤凰厅,万山丛中人迹断绝的地方,见到一个四角翘起,像鸟儿的羽翼的亭子。监押的人带着他走进去,鼓大眼睛呵斥道:“你有罪该当受罚,我们有什么错,却也要跟着你吃苦?还是请你自戕了吧,免得沾污了我们的刀子!”焦鼐哭泣着向他们哀求,监押的人也不理他,拿着刀子走上去了。正在这惶急的时刻,忽然腥风怒号,一只白额猛虎从山崖绝壁上跃下去,张开爪子,扑向监押的人,三人便死在了路边。焦鼐也被吓得昏迷过去了,等他微微醒来的时候,感觉有女子在耳边哀伤地呼唤他,睁开眼来一看,不是别人,正是姗姗苗大姑。焦鼐痛哭起来,说:“夫妻邂逅,是在梦中,还是在冥间呢?”姗姗讥讽地问道:“窈娘到哪里去,客人又到哪里去了?”焦鼐把头触在地上,悲泣着说自己后悔了。然后,又问道:“老虎到哪里去了,你又是从哪里来的?”姗姗道:“郎君到了这地步,想说出来你也不惧怕了。我不是人,我是老虎。郎君在中州放走的,就是我的父亲。父母感激你的大恩,特意叫我事奉你,可是被你逐出了家门。要不是大难当前,实在没有脸面来见你。既然已露出了真面目,郎君能够不因为我是异类而起疑心吗?”“不止不起疑心。”焦鼐说着,抽出刀子,一下砍断了自己的一个手指,血不停地流了出来。他这是在向姗姗赎罪和表明决心,绝不对她起半点疑虑之心。姗姗吃了一惊,急忙救治,可手指已经断了,急忙拿出药粉把断了手指合拢接上去,然后用布帛裹住,焦鼐竟然也不觉得痛。姗姗说:“郎君既然已后悔了,又何必这样呢?”“不这样,实在对不住我的贤妻。”又问道:“阿翁和阿母到哪里去了。”姗姗回答道:“天上谪降的期限已满,又重新回到了仙界,已不在人间了。南山的南边有我的屋子,我们还是到那里去吧!”焦鼐道:“戴罪之人,此时有杀了监押之人,还能到哪里去,愿意跟随你去隐居。”姗姗道:“以郎君的资质,能看破尘世泡幻,也不难修成仙道。”说完,就拉着手一起走了。穿过山林中的云雾,越过溪涧,大约都了十多里,转过几重奇怪的大石,便看到姗姗居住的洞府了。门前有三四个留着长须赤着脚怪异之人,翘首等待,见姗姗带着焦鼐回去了,都呼喊起来:“大姑救得郎君回来了。”焦鼐问:“这些人是从哪里来的?”姗姗道:“老父留下来的婢仆,专门侍奉郎君的。”进到里面去,焦鼐见碗盆锅鼎,几案床榻,没有一件不是石头弄成的。曲曲折折地转个几道石壁,像是吧内室和外室隔开一般。西边的一个小洞,是姗姗的卧室,房里的陈设精巧古雅,帷帐都有。床上坐着一个婴儿,,呀呀地叫着要吃奶。焦鼐问那是谁的孩子。姗姗道:“那就是你的孩子呀!他的大舅给他取名为寅生。”焦鼐用手抚摸着他的头顶,见小儿生得丰丽魁梧,看上去很有贵人之相。夜晚,点上灯,从石坛中拿出花酿的酒让焦鼐饮用,又烹煎茯苓松花饼给焦鼐吃。早上起来,姗姗督促那些婢仆出去采药,她自己在家里,用野蚕吐的蚕丝织布,没有一个人是空闲的。寅生到了五岁,颇为聪慧。焦鼐捡树叶做纸笺,烧松枝让它变成碳,拿来当做笔,抄书教寅生学习。寅生十岁的时候,已能通晓六经,能作韵对了。焦鼐悲伤地说:“我负罪逃窜隐藏在此,可连累到小儿,他要什么时候才能出头?”姗姗道:“你在中州有兄弟吗?”“有。”焦鼐简单地回答。姗姗又问道:“曾接受过你的恩惠吗?”焦鼐道:“只有一个堂兄,叫焦盉,从来没有想我借贷过一文钱。”姗姗用她的纤纤细手卜算了三四次,才说:“可以把小儿托付给他。”第二天早早起来,叫来一个秃顶的僮仆,驾着牛车,抱着寅生端坐好,又把焦鼐的手书放在寅生的怀里,姗姗自己又脱下金钏套到寅生的手上,并交给他一个玉瓶,告诉他说:“要是饿了,从这瓶子索取,就能得到东西吃了。”安置好之后,姗姗用手一挥,说:“去吧!”牛风驰电掣一般,忽然就升入了云霄之中。焦鼐不觉失声痛哭。姗姗笑着说:“你和儿子分别,感到痛苦,我父母嫁女儿的时候,也感到痛苦。为何一做了大官,就翻起白眼来了呢?”焦鼐听了,很是惭愧,把原先他砍过的那个指头伸出来,向姗姗示意,说:“你忘记吗?”两人才欢笑起来。焦盉,是中州的名士,四十岁了,还没有儿子,正为此感到烦忧,族人中的孩子又蓬头豁齿,不是很雅观,不想过继一个来养育。夫人想给他置一房妾,又担心妾分走了夫妻间的恩爱,不愿意接受。那天,忽然有一架牛车跑到门前来,僮仆抱着一个孩子进去,把焦鼐的书信放到桌上。焦盉拆开了一看,见真的是焦鼐的笔迹,大为欢喜,等他读到托付儿子给他的那一段的时候,更加欢喜。可是一眨眼之间,僮仆和牛车早已不见了,只有一个小儿手上束着金钏,捧着一个玉瓶,站在他的脚边。又听到集市上的人喧闹起来,纷纷说:“焦叫家里,有一只大豹子背负着一只猩猩,奔出城去了。”焦盉夫妻俩对待寅生,比亲生的还要好,睡觉的时候,必定会搂在怀里,吃饭的时候,必定抱在膝上。冬天,焦盉生病了,忽然想吃樱桃,可是这时是冬天,哪里找去。寅生忽然捧着一个金灿灿的樱桃送到焦盉的跟前,问是从哪里来的。寅生笑笑指着玉瓶,并把他母亲说的话,告诉他们。又戏耍着呼喊要别的东西,没有不立即灵验的,从此,焦盉家就成了大富之家。寅生二十岁的时候,参加科举考试,一帆风顺,以后青云直上,官做到了大中丞。奉命征讨云南的贼寇。当时,焦盉夫妇已八十多岁了,身体都还很康健。寅生领受了军令之后,就来和继父母拜别。焦盉叫他功成后立即回来,并叫他顺路探访他的亲生父母。寅生哭泣着接受了焦盉的教导。凯旋回来的时候,果然探访到原先的地方,只看见洞口云雾迷漫,树叶零落而已。伏在石壁上痛苦,看见石壁上镌刻着几行草书,说道:“中州焦鼐,遇虎得生,洞居卅载,吐纳通神。天降丹颗,服之身轻。水火调御,夫妇道成。某年月日,白昼飞升。儿读能贵,勉事圣君。石啮流水,岭横白云。人间天上,一样看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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