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家少爷娇生惯养,琼枝玉叶一般,或许是丫鬟抱着喜安,下楼走了两圈,在江边恰好碰上。
喜安生的圆润喜人,小少爷往日说一不二,见喜安并不搭理他,小孩子心性,生出恼火,伸手拧脸拽胳膊,下手没轻没重,还把女孩推搡到了地上。
喜安并不哭闹,只是自个儿爬起来,趁着他一旁的乳母反应不及,径直把他也一下撞倒在地,扑上去要以牙还牙给他几下。
然而就是因为这桩小事,冯玉贞终于忍受不了,当时周围并非没有奴仆,却无一人去搀扶起她的喜安,哪怕是相熟的丫鬟也被喝止住动作,只得匆匆来寻她。
这回契机送到了她手上,冯玉贞把女儿牢牢抱在怀里,心里生出沉甸甸的安稳来,径直起身道:“承蒙夫人这三年间对我们母女二人的恩情,民妇打扰的时日已久,应当自行离去。”
这一番话才说到正题上,许家主母不像许宛秋似的挽留,她听从丈夫的指示,知晓冯玉贞大抵失去用处了,遂果断点头答应。
不过许宛秋已嫁作新妇,不在此地,念在许宛秋与她相识一场的份上,特意派许家的一名侍卫前去送她一程。
这个侍卫便是严烨。
严烨彼时只有十二三岁,臭着一张脸,腰间别着足足有他半身长的剑。冯玉贞乍一瞧是这样一个侍卫,只觉得哭笑不得,在她眼里,这委实还是个小孩。
她一笑,严烨脸更臭,觉察出是笑他年岁轻,话也不跟她说,冯玉贞权当哄小孩,一个是哄,两个也差不到哪儿去,两手各自拉扯着两个小孩,一路向南。
严烨虽然年岁小,身手却十分了得,总是来无影去无踪,时常告知她有些事宜急需处理,离开一两日,却叫冯玉贞不必等他,自行赶路即可,他不久后会跟上。
最后,冯玉贞停驻在了江南的一处小镇上。镇上人不多,同京城隔着万八千里远,民风淳朴。桥下路边,处处是水,气候宜人。
冯玉贞看好了一间窄院,不算大,但住安安和她两个人住绰绰有余,她拿着这些年的积蓄买下,住进去的当晚,她搂着女儿,虽然周围陈设简单,心口却是热的。
冥冥中知晓,这里是她们娘俩以后真正的家了。
严烨虽然明面上不冷不热,可还在长身体,一路上没少吃冯玉贞做的饭,吃人嘴短,再加上两人相处融洽,便想着送佛送到西。
冯玉贞和冯喜安娘俩二人,无异于行走在闹市中抱着金条的小孩,他们这一路上走走停停,常有贪财好色之徒盯上。
一是为了降低风险,二也是冯玉贞也想掩人耳目,严烨扮成一个瘦小精明、时常需要外出的卖货郎,两人在众人面前伪装成一对聚少离多的夫妻。
自从她定居后,严烨便算完成了任务,回了许家,这两年间偶然经过此地,便会时不时来看她两眼,冯玉贞将人当成弟弟来招待。
眨眼间就过去一年了,冯玉贞暗自感叹,喜安吃饭很干净,她鼓励地摸了摸女儿的头,还是蹲下身,和女儿对视,问道:“安安,是你拿了娘之前的花剪吗?”
冯喜安并没有隐瞒的意思,她点点头道:“阿娘,我喜欢。”
她察言观色的本事几乎与生俱来,立刻补上了一句:“安安是不是不该拿?”
冯玉贞望着她女儿稚嫩的脸,尽量柔声道:“安安没有做错,只是这种尖尖的工具,很容易伤到别人,也会刺痛自己,安安想用它来做什么呢?如果以后真的想用,就来娘这里借,好不好?”
就跟三岁的喜安说出沾血的手“好漂亮”那次一样,她蓦地生出一种走钢丝的错觉,冯玉贞知晓冯喜安聪慧,可是她的聪慧肖像其父,一经点燃,不加控制便极易。
喜安懵懵懂懂,她还是太小了,只明白了冯玉贞字面上的意思,于是拉着她的手,承诺道:“安安知道了。以后我若是想要,便向阿娘借。”
冯玉贞亲了亲女儿的小脸,将碗筷收拾起来。穿过檐下时,有水珠滴落在额上,沁地人心里清凉。
她忽地顿足,远山青黛,近处烟火,岁月枯荣,都不过弹指一挥间,轻飘飘过去了。
俄而她回过神,又加快脚步。
得快些呢,今日午后两个拜她为师的小姑娘上门学绣活,她也得赶紧收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