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闻言,冷笑了一声,“越是蝼蚁,越喜欢看贵人也沦为蝼蚁。那些黄门,没有几个是好东西。”
明妆只得又换了个路数,“在官家面前,何谈体面,你看破了,就不会耿耿于怀了。”
“或许是吧!”他乏累地叹息,“其实我一直以为,自己在官家眼里不同于旁人,原来是我自己想多了。”
他又泫然欲泣,明妆看着,心里也很不好受。帝王家兄弟间攀比历来就有,君父的一碗水端平,尤其重要。况且仪王是个自视甚高的人,毕竟他是中宫所出,原本就该比其他兄弟尊贵,但在官家这里却得不到应有的重视,这种落差,无疑让他崩溃。
他定着两眼自言自语般,平静的语调里,却透出凄惶,“先前我去崇政殿回禀四哥贪墨案的结果,我真的仔细核对过每一处细节,确定无误才敢报到官家面前,却没想到一头钻进了四哥设下的圈套,我的秉公办事变成了残害手足,查得的结果,在官家看来也成了欲加之罪。我知道自己这回技不如人,没有什么可埋怨的,但官家那些话,实在令我心寒。自我十六岁起,为朝廷办事,为官家分忧,到最后官家只觉得我处心积虑。别人吃喝玩乐的时候,我在四处奔波,别人高床软枕的时候,我在巡营住大帐……不是能者多劳,是多做多错,早知如此,我也像他们一样,也许官家就不会忌惮我了。”
他好像并不需要人倾听,只是在发泄自己心里的愤懑,明妆才知道高安郡王的事,竟有了这样的反转。难怪芝圆热锅上的蚂蚁一样,高安郡王却笃定得很,果然生于帝王家,没有一个是等闲之辈,他们心机深沉,连自己的枕边人都可以瞒骗。
该怎么宽解他呢,说他们都是机关算尽的人,但他这回棋差一着,下回再分胜负吗?明妆有点苦恼,知道这话万万不能说,说了大约会把他气死。
他发泄了满腹牢骚,终于转过头来看她,见她定面凝眸望着自己,从那细细蹙起的秀眉里,隐约能窥出一点关心。
其实一点关心,就够了。纠紧的心逐渐平复下来,大悲大恸过后,某些一直无法下定的决心也可以尘埃落定了。
他轻舒了口气,勉强笑了笑,“我今日在你面前现眼了,还请小娘子不要笑话我。”
明妆真切地说当然,“谁还没有走窄的时候,心里有什么不高兴的事,就说出来,说出来就不难过了。”
“不难过……哪里能不难过。”他悲戚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官家伤我,我不怨他,但他不该这样慢待我。我曾打听过官家和我母亲之间的恩怨,一切始于猜忌,我母亲嫁给他之前,曾有过青梅竹马的恋人,所以官家怀疑我母亲,或许在他心里,我不是他的儿子,是野种。我还记得他同太傅埋怨过,说……二哥是所有儿子里,最不像朕的……”
明妆呆住了,“官家竟这么说?禁中何其森严,他不是不知道,这样无端猜疑,实在太折辱人了。”
他看她义愤填膺,不光是为他叫屈,也为先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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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喊冤,心里忽然便有了一点慰藉。这么多年了,阿娘死后,没有人再这样真情实感地替他鸣过不平,她是唯一一个。而这唯一的一个,不出差错将来应当是与他最亲近的人……他发现自己好像并不孤单,至少这刻不孤单,对她的浅浅喜欢,也加上了几道分量。
伸出手,牵住她的袖子,把她拽到了榻沿上,他说:“般般,你坐得离我近些。”
“怎么了?”明妆仔细打量他两眼,看那额角包扎的地方有没有重新渗出血来,“还疼吗?”
可是问完,就发现他贴上来圈紧她,下巴搁在她肩上,喃喃说:“别动,让我抱一会儿,抱一会儿我就不难过了。”
明妆想推开他,实在是这样的亲近让她很觉不适。
那日在梅园第一次见到他,他一副冰雪之姿,好像谁都不在眼里,如果能一直保持,那也很好。但随着相处日渐多起来,又加上定了亲,他也会有些些小意,也喜欢行动上小来小往……她曾对自己说过,既然和人家定了亲,就免不了会这样,但不知为什么,只要他靠近,她就寒毛乍立,有惊惶遁逃的冲动。
“殿下……”她委婉拒绝,“你还受着伤呢,躺下吧。”
可他却不以为意,枕在她肩上嗫嚅:“我没有亲近的人,只有你了,般般。”
他这么一说,她倒不好意思挣脱了,只好僵着身子,勉强接受了他暂时的栖息。
过了好久,他才慢慢放开她,眼里的苦难消退了,有些腼腆地对她说:“谢谢你,我的心情好些了。”
明妆惨然望着他,心道诡计多端,但也确实是个可怜的人。诉过了苦,也占了便宜,这下总算可以消停了,于是站起身道:“殿下睡一会儿吧,我已经让人去王府取衣裳了,料着很快就会回来的。”
他听后慢慢仰回枕上,闭上了眼睛。
谁知道这一睡,直接睡到了擦黑。
明妆和近身伺候的人都站在廊子上,冲着慢慢升起的月亮发呆,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每个人都很彷徨。
午盏看了小娘子一眼,眼神恐怖,“殿下先前是不是伤到头了?不会出什么事吧!”
明妆心头一跳,“不会吧……”
孙嬷嬷道:“还是进去看看,时候不早了,可以起来用暮食了。”
话才说完,就听见里面传出脚步声和杯盏的声响,大家终于松了口气,明妆定定神,转身迈进了门槛。
进门便见仪王在桌前坐着,换上了干净的衣衫,头上的纱布扯落了,伤口暴露在空气里,似乎也无关痛痒。抬眼看了看她,微微浮起一点笑意,“多谢你收留我,让我睡了个踏实的好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