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用子嗣来稳固一个江山。这种想法是可笑的。陆无忧说出这话时,他自己都怔住了,像这样的话不是他能说出来的,更不是凤琼羽那个满腹算计的女人说出来的,她还没有那般大的格局,他知道,一定是赵蛮说的。但说为何如此笃定,若是按着他的记忆来说,他与她左不过见了一次面,相处不过短短数日而已,但是他就能肯定是她说的,而且也肯定她便是他梦中雾里的那个看不清面容却又凄惨绝绝的女人。黑影还是有些不信,“主子,这话恕属下不能苟同,自古以来,这皇家子嗣最为重要,尤其是立了太子之后,那便如同立了一个主心骨。”立太子的意义可没有那么简单,不仅仅是给那位皇子一个未来储君的身份,而且是要告诉全天下的老百姓,他们的国君继承有人,不必担心被外人夺了去,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便是告诉那些个有心想要夺位之人,别一门心思的夺什么嫡,压根就没有他们的份,还告诉朝臣,也别弄什么党争,哪怕是想要弄,君王的心也是偏向太子的,谁叫太子是他立下的呢?陆无忧哧笑黑影太天真。“皇室立不立太子,百姓们压根就不会去关心,他们甚至关心今日的菜价是涨是跌也比关心有没有太子的强。”黑影到底是没有当过普通老百姓,他如何能够站在百姓的角度去思考问题?这一切不过是皇家人自以为是而已,谁坐皇帝他们根本不太乎,只在乎自己的小日子。比如,现在,哪怕是李太后把先帝给毒杀了,你看看他们少吃了一碗饭没?所以,这种拿百姓说事的,简直可笑之极了。“再者,有没有太子,他们不也一样夺嫡的吗?陆无昭是皇帝,而我陆无忧,不也是想把他拉下来?”所在,这太子与夺嫡之心也没有半点关系。“更莫说党争之类的了,有皇帝,朝堂便自有党争,谁不想自己的外孙坐上那个皇位?甚至,他们自己了想过取而代之。”所以啊,这人心啊是贪的,莫要低估了人的野心。陆无忧一席话说得黑影无言以对了,仔细想想,还真是如此,莫说是皇家了,就是寻常的百姓家里头也有争斗,或是长子多一些,或是次子更疼爱一些,哪怕是一个粗碗也要多争一个,这东齐国的江山,就是那只粗碗。“是属下眼界浅了。”黑影道歉。陆无忧抬手,“这也不是你的错,若是换成当初的我,我也会与你一般想法的。”他是重生而来的人,已然经历过一世了,再者又当了三十多年的皇帝,他的心机甚至比李太后的还要深沉一些,不过,重来一世纵然眼界高了,经验足了,按理说可以利用上一世的记忆替自己开出一条路来。可是不知为何,每当他要对李太后和陆无昭出手之时,又留了三分,并未完全堵死。例如,李太后刺杀他,他大可以如同上一回一样,设计史官和御史瞧见这一场精彩的刺杀,再暗下手段将这刺家直指李太后,就算李太后最后会找个替死鬼顶替出去,但却可以让李太后举步为艰,因为他日后的每一场刺杀,众人都会以为是她做的,这对李太后来说,也是个沉重的打击。可是他没有这样做,甚至他觉得,李太后有些可怜。没错,他竟有些同情起这个老女人来了,明明是个颐养天年的年纪,可却依旧要替自己的儿子谋划一切,那原本满头的青丝,不知何时生出了些许白发,这是一位母亲殚精竭虑的表现。他想,若是他的母亲还在世,是不是也会像她一样替他谋划呢?会不会为了这个皇位与李太后她们斗上一斗呢?上一世他只痛恨李娞,甚至在最初重生过来的那一两年他对李娞的恨意丝毫不减,他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心软的人,他有雄怀天下与济世救国之治,亦有雷霆手段,冰冷无情的一面,更不会被儿女私情所绊住脚,他清醒得可怕。上一世他就是如此清醒的过完那五十五年的一生的,但又不知从何时起,他竟有些厌倦了,厌倦尔虞我诈,厌倦无休止的算计与那假笑的嘴脸,甚至有一日,凤琼羽对着他笑时,原本极美的笑容,可他却一点儿感觉也没有平静得如同无风的湖面,他茫然的看着她,茫然的看着这一切,如同一个修行者一般,世间的凡事俗物皆不能动他的心。那一日,他觉得自己要去当道士了,修行的那种,超然得目空一切。黑影也发现了他的不对劲。“黑影,你可还记得数年前你几次三翻的在我面前提及李太后和先帝的旧事?”黑影微微一怔,“主子,你怎的突然说起这个了?……属下自是记得的。”他怎会忘记?那时的主子让他害怕,他漆黑的眼里没有一丝的波动,哪怕他告诉他,李太后快发现他们的踪迹时,他也无动于衷,他甚至觉得他都要放弃这个皇位了。这可不成啊,先帝将他黑影留下,为的就是送他坐上皇位,李娞那个女人手段阴毒,绝非善类,先帝更想要的是让他心爱的皇子坐上那个位置。陆无忧轻笑道,“我只是想告诉你,我重新出现在李太后面前,可不是因为我而通了,而是我想试一试。”试什么?他没有说,黑影也猜不到。陆无忧想试一试过自己的日子是个怎样的光景?想试一试,抛下这个包袱,会不会很轻松,更想试一试,若是不有了别的女人,她会不会愿意再跟他在一起。他看了看手掌,掌心是一个小小的香囊,里头装的是他从她房间里偷出来的一缕墨发,这墨发散发出来的是对他的无比的恨意,是真的恨不得他去死的那种,这种恨意烫伤了他的掌心,可是他不仅没有丢弃,反而紧紧的握住。他要记住这股子恨意,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爱他的,还有恨他的。赵蛮,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