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你了你肯定说要留在滨城,那边的事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弄明白,开学怎么办?”
闻祈把着一副冷静的腔调,缓慢把视线移到满是脚印的地板上,找了很体面的借口:“而且,不想因为这种事拖着你。”
江稚茵直接伸手去够沙发靠背上的外套,闻祈皱一下眉,摁住她的胳膊制止:“那边的事情用不着你去。”
他靠得很近,整条胳膊横亘在她腰身,另一只手抓住她的手腕,一个半抱不抱的姿势,江稚茵稍微一动就能被他钳制。
她抬抬眼睛:“是不是因为我走了太久,所以你们跟我并没有什么感情,也并不把我当什么挚友,觉得这种事没必要告诉我,我是外人。”
他的表情出现一丝裂缝,怔愣一秒,缓缓咬字反问着:“没感情?”
“那为什么跟我讨论什么谁拖着谁的问题。”
气氛变得有些僵持,空气似乎变成粘稠的固状物体,凝滞不前,室内非常安静,良久,他才凉凉出声:
“所以你喜欢被拖死吗,欣赏负重前行的获得感?”
闻祈的表情如同冻雨后浮在表面的一层冰,冻层下面裸露着点点霉斑,有什么东西要发芽,顶开冰面闯出来。
“救赎别人让你快乐,于是总把自己当个火球去温暖所有人,所有人都只分得到你身上那么一点点光和热,看着我们这些聋子、傻子和一个命不久矣的病患围绕在你身边,救到了我们这些可怜人就是你的成就感来源吗?”
江稚茵觉得这样的闻祈很陌生,困住自己的那双胳膊似乎又紧了几分,她发觉他与自己之间的距离只剩咫尺。
“原来你这么厌恶我。”她怔怔说。
他的声音从牙缝里飘出来:“如果真有那么在意我们,又怎么会一次都没回来过?回来了又当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
江稚茵无法继续维持跪在沙发上的动作,身子往后仰了下,就靠在闻祈的手臂上,完全被圈住,她慌乱地眨动眼睛:“我知道,所以我想修复这段关系,我想和大家重新——”
“哈。”闻祈轻笑一声,漂亮的眼睛都弯了起来,却不含笑意,“想重新让大家陪你玩英雄江稚茵的过家家游戏?”
原来他觉得小时候都是在陪她玩英雄游戏,江稚茵还以为闻祈是真的需要她。
暮夏时节的天气还是很热,情绪上头的时候更觉焦躁,江稚茵感觉自己体温发烫起来,脑子一片混乱,房子还没有收拾,到处都灰扑扑的,只有窗户外透进来一点傍晚的霞色是明亮刺眼的。
她咽着口水,发觉心口一凉,闻祈抬着指尖点上她心脏的位置,虚虚低着眼,似乎扯动嘴角笑了一下:“你心有多大啊,想把大家都装进去,你的爱——”
他喋喋不休的话语戛然而止,表情一瞬间由阴郁变得安静,但眼神仍然像淬了毒的尖刀一般凌厉,包裹住他眼里漫生出的疯狂妒忌。
闻祈已经记不清,从重逢到现在,从她嘴里听见过多少个男人的名字。
化学课代表帮她讲题了,她好感谢,应该怎么报答呢,他能不能给一点意见。
孙晔送了好名贵的表,这份心意太贵重了,她天天思考怎么感谢对方,却把他的礼物随意丢在一边,十天半个月都不看一次,要他反复提起,才很勉强地说喜欢那串他做的丑东西。
现在,顾及马世聪小时候帮她捡蜗牛壳、一遍遍喊她“知音”的情谊,就能立马放弃学校的课去陪他,即使对方是个一窍不通的傻子。
既然这么心善,他以前叫过那么多声“茵茵”,在那栋冰凉的房子里守着风铃和照片守了十二年,为什么江稚茵就没有现在这种要陪马世聪的毅力?
任由他在那栋老院子里如疯子般等了她一天又一天,为她拒绝了所有领养的请求,却仍旧等不来她垂怜。
明明他付出得比所有人都多,但在江稚茵心里却还是如同马世聪、陈雨婕一样分量的人,别人又没像他这样苦心孤诣地谋划,凭什么得到江稚茵的关注?
闻祈的腮帮稍微凸起一块,看着被他困住动作的人翘着脑袋用那双干净到透明的眼睛看向他,眸中尽显慌乱,却只有他一人。
闻祈真的很想霸占这双纯粹干净的眼睛,但又知道她会胆怯,就如当初她摸到那些被罩在玻璃罩里死去的蝴蝶一样害怕。
于是他松手,怕眼神出卖自己所以不去看她,说话声音骤然变得极轻:“抱歉茵茵,我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闻祈阖上眼皮,像是感觉到疲惫:“你就当没听见吧,那不是我的本意。”
江稚茵还跪坐在沙发上没有动,她的腿被压得有些麻,只能僵硬地穿上鞋,看见闻祈身子后仰,手指似有似无地划过她手腕,虚虚握了一下,像亡羊补牢的安抚。
他撩起靠背上的外套递给她,闻祈的情绪霎时间收了回去,刚刚生生从牙齿里吐露的言语似乎只是错觉,他又变成一副温和的样子:“先订票吧,我陪你一起回滨城。”
江稚茵为这种突然间的转变感到心惊,沉默不语,痴痴接过闻祈递给她的衣服穿在身上,桌上的外卖已经凉得差不多了,她往门口走了几步,慢吞吞换好了鞋。
临走前闻祈伸手想替她拿包,江稚茵下意识缩了一下,避开,说不用了。
他的面色突然僵了一瞬,咬了下牙齿,再抬眼却一切正常,点点头对她说“好”。
坐上高铁的时候,她把头抵在窗户上,掀了眼皮看着外面忽闪而过的夜色,忽地抿起唇来。
原来在闻祈眼里,她早就被判定为一个伪善的人,进而被讨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