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规制,太子从刚刚重新修整过的太子府出发,在众人的簇拥之中,前往宫中迎接云姬郡主。因为驿馆过于平常,云姬郡主不满意,幽羽皇帝便发下话来,允许她进入宫中待嫁。马队行至宫内,也依旧一直往前,并未停下,一直走到崇文殿前,太子下马,向殿上遥遥叩拜。崇文殿内,皇帝和皇后正坐着,面上带着微笑,挥手让他们继续前行。
云姬郡主身份特殊,皇帝特意选了十名幽羽出身显赫、身份高贵的女子伴嫁,一直从早晨时梳妆开始,到晚上结束为止。云千鹤也在这十人之中。
云姬郡主坐在镜台之前,身上穿着正红色的礼服,蝴蝶襟袖,珊瑚盘扣,衣摆上绣出漂亮的凤凰花纹,价值连城的白玉环佩用一根碧青的丝绦结着,垂下三寸长的流苏,看起来艳色逼人。
铜镜内,印出她身后十名美貌女子的影子,然而她谁也不看,却只是盯着其中那个,不言不语、面色沉静的云千鹤。随后,云姬郡主轻轻笑了起来,云千鹤,太子对你又意思又如何,他今天要娶回来的可是我,是我呀!
正在此时,外面的太监已经高声叫道:“迎亲!”
时辰到了,立刻便有喜娘来为云姬郡主盖上喜帕,她摇了摇头,拒绝了她的举动,反而主动走过去,拉起云千鹤的手,怯生生道:“千鹤,我可以这样叫你吧。”却是一副十分亲近模样,别人若是不知道,还以为她和云千鹤感情很要好。
她那一只纤细的手指,紧紧握住了云千鹤的,仿佛快要陷进她的皮肉之中,云千鹤神色沉稳,微笑道:“当然可以。”
云姬郡主神色不安,像是寻常的新娘子:“请你亲自送我上轿,好不好?”送新娘子上轿,当然是要喜娘来做,她这样说,倒真的像是因为不安,才需要熟悉的人陪伴,旁人也并没有特别留意。
马车里坐着一个容貌清秀的美人儿,可惜不知怎么的,那张秀丽的脸上却长满了麻子,叫人看着大煞风景不说,有一颗麻子还长在了眼皮上,十分的诡异、丑陋。那华服公子吃了一惊,却见帘子突然放下了。流鸢高声道:“你已经见过我家小姐容貌,现在可以离开了吗?”
华服公子和六个护卫都是目瞪口呆,连说话都忘记了,华服公子回身啪地一声,给了那青衣护卫一个耳光:“从哪里找来的丑八怪,居然还敢叫我看!简直是嫌命长了!”
虎背熊腰的青衣护卫完全呆住,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是,是,王爷饶命!一定是属下弄错了!属下知罪!”
流鸢忍住笑,道:“还不放行吗?”
华服公子挥苍蝇一般道:“滚滚滚!”
流鸢暗自松了一口气,她知道小姐今天不想招惹麻烦,所以便吩咐马车夫:“快走。”
谁知马车还没走出几步,那青衣护卫却呢喃一句:“怎么会弄错呢?明明说了就是这马车啊!”
华服公子一想不对,厉声道:“站住!”流鸢心下一沉,那青衣护卫已经逼上来,她抽出长剑,顿觉一道十分强大的柔劲将她的长剑劈开,不自觉竟然胸口空门大露,那虎背熊腰的护卫一双铁掌,如大斧长戟,破空劈来。流鸢慌忙左足点地,右足腾空,从马车上飞了下来,顷刻间,二人一长剑一拳头,斗了二十个回合。
流鸢越斗越觉不安,那青衣护卫也是骇然,他此次到幽羽,未逢敌手,谁料遇上流鸢这个小丫头片子,不仅占不得丝毫上风,反倒被她隐隐克制住。流鸢瞅准空挡,向空中发出了一个信号,青衣人一怔,立刻明白过来,却一个字没有,快速攻上去。
那华服公子见二人僵持不下,脸色阴晴不定,瞧着其他人笑道:“都傻了吗?”其他人便立刻回过神来,五把长剑一起上来攻击流鸢。
呲——
流鸢被长剑划破衣衫,后背已受伤。她咬牙,回身挡开第二剑,一边缠住几人,不让他们有机会靠近马车,动作之间,她后背的伤口迸裂,血一直在流,这种情形下,已然支持不了太久。
只要再坚持片刻,世子看见了信号一定会带人来救援!流鸢再不迟疑,动作更见迅疾狠辣,左手一转,啪的扣住一名护卫的手腕,然后咔嚓一声,瞬间折断了对方的腕骨。
云千鹤已经掀开了帘子,皱眉看着这一幕,她的确有满脑子的主意,但在这一刻,却丝毫派不上用场。如果来的是讲理的人,她还可以试图跟对方谈判,讨价还价,因为她身份特殊,又巧舌如簧,有绝对的把握可以化险为夷;然而,来的却是一群莫名其妙的人,对方到底是什么目的!不,等一等,看着年轻公子的形貌,他们又称呼他为王爷,莫非是——
流鸢虽然是顶尖高手,可是面临武功高强的六名护卫的围攻,却也没办法轻松获胜,突然她左肩中了一掌,扑地跪倒,发出清脆的骨头断裂的声响,鲜血大团大团地涌出来,滴在地上,触目惊心。
云千鹤不禁握紧了双手,睁大眼睛看着这一幕——“住手!”
华服公子突然看了她一眼,挥着扇子,好整以暇道:“你算什么呢?凭什么让我住手!”
云千鹤轻轻在脸上拂了一把,已经现出原本秀丽的容貌:“我是荣仪云千鹤,你真正要找的人。”刚才她不过是将糕点上的芝麻点在脸上而已,现在才露出真正的面容。
华服公子一怔,随后大笑,道:“那又如何?这丫头既然敢反抗,我便可以先杀了她,再带走你。”
“喀!”又一记骨断的声音,流鸢的左腿也被硬生生地踢了一脚,仿佛是骨头都裂开一般发出声音,她跪在地上,明明已经连站都站不起来了,却仍是挺直了腰杆,发了疯似的挥舞着长剑,不让对方有机会脱离。
云千鹤冷冷望着,仿佛流鸢的生死与她毫无关系,但她的声音却比往日都要残酷、冰冷:“英王殿下,我的婢女身上有一道伤口,我便要你的人死一个,她若是死了,我便要你堂堂英王殿下为她陪葬,你可相信?”
华服公子听她说话有趣,不禁摇扇大笑。他心机深沉,自然不会当真相信云千鹤有这本事,他笑了几声,看向云千鹤说道:“你——”原本他是想说,你要是有这个本事,我就跪下来给你叩头好了。可是等他对上那一双冰冷的眼睛,他竟然一时哑了。
这世上怎么会有人拥有这样的眼神,冰冷、抑郁,没有丝毫的感情。她就是在陈述一件事实,绝不是在威胁他。她只是告诉他,若是流鸢伤了一处,就要他的护卫死一个,若是流鸢死了,那她便会替那丫头报仇,要他英王的性命陪葬。
不,等一等,她叫他英王!她根本知道他的身份!英王完全愣住,他死死盯着云千鹤。然而对方也看着他,那双古井一样的眼睛里,流露出的神情却没有一丝的畏惧。
从他所获得的情报看来,云千鹤不过是个靠点医术得了荣仪位置的闺秀,却不想竟然有这样冰冷的眼神,那简直不像是一个活人所有的,一丝烟火气都没有。这个年纪的少女,不该有这样的眼神,哪怕是自己那群天之骄女的妹妹们,不乏云姬郡主这等阴狠的少女,她也断然不会露出这么可怕的眼神。
“住手!”他下意识地道。那六名青衣护卫登时住了手,流鸢已经受了多处伤,却还是勉强硬撑着站了起来,强拖着受伤的腿,回到马车旁边,就连上马车的力气都没有,只能靠在马车上。车夫早已经吓得瑟瑟发抖,根本都不敢说话、
英王盯着云千鹤,有片刻都没有说话。
这个看似柔弱的少女,浑身却散发出利剑出鞘的夺人气势。在她秀丽的脸上,看不到丝毫惶恐和害怕,仿佛并非身处在被人胁迫的绝境之中。
事一笔带过,这样就变成两人一见钟情、再见倾心的老戏码了,谁也不会过分追究当时的实际情形。可若是到时候云千鹤不准备息事宁人,非要闹一出英王破坏结盟,这种风声放出去,纵然最后不影响两国结盟,依父皇的性格,也一定会把他剁成肉泥——
歌风站在原地半天都僵持着。云千鹤分明是笃定他对此次结盟的期待,用此来威胁他。偏偏他明知道这一点,却不得不受她威胁。他就两个选择,一,杀了那六名护卫。二,杀了云千鹤。他多希望可以选择第二条,可从头到尾,他不能要她的命,因为她很有用。若是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他的计划可全部白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