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殿下待你亲厚,情同父子,我倒羡慕得很。”
赵肃笑道:“往后便托付于你了。”
“少雍言重了……对了,怎的不见令夫人?”
赵肃:“拙荆还在老家那边,等我到莱州安顿好了,再接她一起过去。”
张居正噢了一声,再也找不到话问。
自高拱与徐阶起了嫌隙,赵肃和张居正再见面时,虽说面上还像往常那么融洽,可到底还是渐渐疏远,彼此见了面也有些无话可说,今日若不是跟着朱翊钧出来,只怕张居正也不会出现在这里。这不,眼下高拱见了他就没好脸色,已经踱开脚步,到另一头去和陈以勤说话了。
又话了会儿家常,天色不早,赵吉过来小声提醒该出发了。
赵肃上马,朝诸人拱了拱手,没再说话,千言万语已在这一礼之间。
须臾扬起鞭,轻轻一踢马腹,头也不回,很快消失在飞起的尘土之中。
朱翊钧怔怔瞧着那逐渐模糊的背影,咬了咬唇,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卷三未成曲调先有情
第68章
赵师傅安否,
一别经年,弥添怀思,敬祝身体康健。
记得上回你手把手教我读《资治通鉴》的时候,我才七岁,如今张师傅拿着《资治通鉴》又要重新教我了,我和他说你教我读过,但他说读书百遍,其义自见,我才读了一遍,连里头的jīng髓都不能窥见一二,我只好又跟着他重读起来,可是张师傅讲得一板一眼,好生没趣,李师傅也是,他教的那些写文章的辞藻,都是先前你说过不必太过用心的,但李师傅似乎喜欢得很,有时候教着教着,自己就在那里摇头晃脑地念起来,陶醉其中。
肃肃,你去莱州已经有一年了罢?那里好玩么,是不是可以看到海,海的那一边,有没有你和我说过的西洋人坐着大帆船来和大明做生意呢?
去年五月,就在你走后的一个月,高师傅和徐阁老吵了起来,最后还闹到父皇跟前,父皇被吵得头疼,最后只好让高师傅还乡休养。只是父皇私底下和我说,他本意是想留下高师傅的,可是徐阁老不依不饶,言官的声音实在太大,他也没有法子。
肃肃,先前你与我说过,qiáng势如皇祖父,也不可能事事如意,我还没法理解,但是现在却有些懂了。原来父皇是皇帝,可也不能随心所欲。
现在没了高师傅,听说郭朴郭阁老和陈以勤师傅也想走了,但被父皇苦苦挽留,所以没走成。
莱州府的事情很多吧,现在又开了港口,你一定是很忙了,听子重说,你每夜常常都是忙到子时才睡下的。
记得去年朝廷在讨论要不要开海禁,曾经争得不可开jiāo,许多人反对开海禁,说祖宗规矩,不可更变,但内阁的几位大人却力排众议,都一力赞成,最后僵持不下,听说还是你写来的条陈让父皇下定决心,除了漳州之外,又增加了莱州和广州两个港口。父皇读了你的折子很高兴,我还记得里面写道,欲qiáng中国,必先富民,欲富民生,必先开海禁,欲开海禁,必先qiáng水师。这句话,我到现在都会背呢。
你在折子里和父皇描绘了西洋各国的情景,勾起了父皇的兴趣,还对我说起永乐年间郑和七下西洋的事情,父皇生性平和仁厚,难得对政事有什么特别感兴趣的地方,就连御史言官们骂他,他也不在意,你可真厉害,一封折子就能让父皇兴奋得处理了三天的政事。
肃肃,现在莱州的风景好不好,冬天的时候,紫禁城内苑的湖水会结冰,渤海湾的水也会结冰吗?我很想去看看,可惜不能。
上回你寄来的糖苏煎饼我很喜欢,如果这次回信的话,顺带再寄一些过来吧,那一坛虾酱的味道我不是很喜欢,就不用寄了。
肃肃,我很想你。
翘企示复。
此候。
朱翊钧
丁卯年三月廿八
赵肃看着看着,禁不住笑了出声。
开头还写得似模似样,后面就开始荒腔走板了,就连结尾也惦记着吃,可见还是小孩儿心性,可正因为这样,音容笑貌栩栩如生,跃然纸上,他仿佛可以瞧见一名少年撑腮咬着笔杆苦苦思索的模样,这千里的距离,竟如咫尺一般,没有丝毫隔阂。
他铺开纸,提笔蘸墨,略想了想,开始落笔。
敬呈殿下安好,
初chūn三月,此地夜间尚凉,想必京师更甚,请保重身体,勿忘添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