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些顾红娣放下父亲身边的小厮传回来的家书,脸色凝重,望着仍然是一身女装打扮的褚栖月,恭恭敬敬道:
“家父行的端做得正,为官清廉问心无愧,也不怕那些宵小之辈的构陷。但焦琼在上奏时提及了殿下,称父亲借着小妹和您的亲事,就巴结奉承殿下,要在暗中拉拢您,借您督查百官的权力为己用。家父在家书中交代让妾身务必想办法告知您,这是家父一人的事,与燕王殿下无关,不论是父亲还是阖府上下都不想将殿下牵连进来,请殿下放心。”
顾红秩眼皮直跳,她就知道魏国公府这些时日的安静绝非认命,而是在憋大招。如今他们显然是放下了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准备直接在庙堂之上用朝政之事对顾家发难了。
位居从三品的御史台大夫焦琼是已经病逝的朱老太爷的门生,但与对各路好处来者不拒,连油锅里的银子都敢捞的朱老太爷不同,这位焦御史是个两袖清风的清官,常以朝中清流自居,家中清寒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明明是朝中大员却全家挤在榆钱坊的民宅里,一家老小三十余口人,总共就只有不到十个仆人,焦夫人身为从三品诰命亲自做饭洗衣,洗的满手老茧,才四十的年纪头发就花白一半,不知苦成什么样了。
顾红秩一想到这些事觉得可笑,就算焦琼不接受底下人孝敬的任何东西,不要任何好处,那光凭他身为三品官的俸禄,就足够让一家老小过得好点了吧?他这样为难自己家人,是给谁看呢?
听说昭庆帝也为此不止一次单独留焦琼说话,让他怎么也要安置好家人,堂堂从三品大员的家人住在这种地方,生活是这样的用度,不是让人笑话,说大周朝苛待官员吗?
但即使如此,焦琼仍然在让自家人受苦的事情上不肯退让半步。他是铁了心要让全家继续窝在那栋小小的民宅里,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彰显出他不同于那些朝中勿流的清廉做派。
于是他对圣上说,“圣上明鉴,微臣祖上出过罪臣,所幸得太祖皇帝开恩赦免,才没入罪籍,子孙后代得以科举入朝,如今又蒙圣上垂青得以有了一官半职。但祖上曾犯下的罪孽微臣绝不敢忘。在圣上和同仁的监督之下,微臣明白自己和家人都是草木之辈,自成家以来,微臣就谨遵焦家祖训,廉洁奉公、羊续悬鱼、恪尽职守。只有微寒的居所才能提醒微臣和家人何为为人臣子的本分,让微臣不至于踏错一步,不再重蹈覆辙。”
他将焦家祖上出过获罪之臣的事都给搬出来了,又提到了太祖皇帝,大有再说下去就以死明谏的架势。昭庆帝也不好再说什么,他算是怕了这些言官了,只象征性地让福寿公公去焦宅赏了银两和东西,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不管了。
而焦琼也靠他家里的清寒取得了朝中一干自诩清流人士的追捧,那些在顾红秩眼里臭不可闻,真本事没有就只知道挑别人毛病的酸腐书生都聚在一起,唯焦琼马首是瞻。
眼下焦琼出来状告她父亲,自然也有这些人配合他,营造出一呼百应的效果。
顾红秩再一想这个焦琼,顿觉先不论这人的真面目如何,但他确实是个人物。明明是罪臣之后靠着抱朱老太爷这个巨贪的大腿,利用朱家的权势起家,却在坐上高位后又苦心钻营出清官之态,利用御史台这块宝地屡屡给朱家和沈太傅造势,反倒指责构陷别人以公谋私,简直是为人称道的两面三刀。
不管别人怎么想,她都不相信焦琼真是嫉恶如仇的清官。如果他真有他表现的这么刚正不阿,那他当初是怎么攀上朱老太爷的?该不会真像他说的一样,纯粹就是被朱老太爷的才学和高尚节操所折服,成为了心灵上的莫逆之交吧?
她呸。朱老头有个狗屁高尚情操,这话她家的狗都不信。她严重怀疑对方连节操都没有。
“此种行径就是贼喊捉贼的范例。”顾红秩正想说这句话,却是被别人抢先了。她转过头看向褚栖月,看到他面带毫不掩饰的讥讽之意。
他明目张胆地鄙夷焦琼,乃至是鄙夷站在焦琼身后的朱家,或是尚且隐藏在暗处的更看不见的势力。他就是这样锋芒毕露,毫不顾忌别人会怎么想,会不会在背后戳着他的脊梁骨说他轻狂。
反正他横竖都要在文武百官中留下骂声一片,又何必束手束脚?不如放开了大干一场,毕竟有些人不可能因为他的委曲求全,就放他一马,放他想要守护的人一马。
而顾红娣微皱着眉头,显然所思所虑甚多,她作为安国公府内宅的掌家女眷,必须时刻注意身份和立场,哪怕褚栖月日后是未来的亲家,可能也是安国公府日后的靠山;哪怕她再清楚不过父亲就是被人构陷,她也不能在一个亲王面前畅所欲言,倒不该倒的苦水。
这么多年她从不过问朝堂事,只安心守在内院,因为她知道她只是一个妇道人家,生怕问得多错得也多,再祸从口出,给娘家惹来祸患。如果今日不是顾善临时传回一封家书,又有燕王褚栖月正乔庄在府中做客,她也不会当面说这些。
她尽量不动声色地看了小妹一眼,顾红秩接收到她的眼神,会意地开口,“殿下,此时形势不对,还请您先回王府。若是让外人知道您此刻在敝府,对您不好。”
褚栖月勾起嘴角,笑意吟吟地看着又开始在长姐面前打官话的顾三小姐,竟是当着顾红娣的面,亲昵地说,“秩娘,你跟我瞎客气什么。眼下岳父大人被构陷,正是我该出头帮忙的时候。”
闻言,顾红秩一时哑住,她怔怔地看着褚栖月。
而褚栖月不再看她,对将错愕之情收在眼底的顾红娣拜了拜,缓声道,“长姐,请容许我叫您这一声长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