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宝儿按了按抽痛的太阳穴,先放下这茬去哄便宜儿子了。不过,刘云这事,还有林大太太的威胁,都沉甸甸地积在心头,以至于这天晚上虽然不必守夜了,疲惫不堪的她躺下去却辗转反侧了好久也未能入眠。
不知过了多久,她伸手摸了摸小砚儿的额头,没有发热,很好。
裴宝儿觉得喉咙有些干渴,便起身来想倒杯水喝。只是如今正是寒冬腊月里,他们又不像那些大户人家还有值夜的婢女24h不间断的烧热水服务,她只得喝口冷水将就着润润嗓子。
不过,那杯子里还剩了半杯冷茶,估计是晚饭后她倒了又忘记喝的,这会儿肯定是不能再喝了,不然更睡不着。她竖起耳朵听了下屋外的风声,实在不想出门,直接故技重施,支开一条窗缝,直接就往窗外泼。
“嘶——”
裴宝儿耳朵又是一动,有人?
然后她马上想到了一个可能,该不会是他吧?她马上一把将窗扇推开,寒气立马随着风灌了进来,吹得她手脚发凉。果不其然,窗外站着个黑脸门神,正皱着眉头低头看自己身上月白色的锦衣上突然多出来的一团暗茶色。
她既好气又好笑,“齐御史,这么冷的天您不睡觉跑来这儿,难不成是在给小女子站岗吗?”
齐珩很快收敛了脸上的尴尬之色,抬眼看着她,一脸严肃道:“你这儿的院墙确实太矮了些,容易被宵小之徒窥伺。”
裴宝儿竟无言以对,嘴角抽抽,看他那狼狈样儿,只得从柜子上头捡了块干净的布丢过去给他。
“赶紧擦擦吧,省得着凉。”
男人长臂一捞,轻轻松松接住了那张薄布,只是看也不看手中的布,手下也无其他动作,反而盯着裴宝儿打量了一番,满面冰寒道:“怎么穿得如此单薄?你是嫌我送过来的药材太少吗?”
裴宝儿心中腹诽,她不过起来喝口水,哪里需要包裹得那么严实。要不是因为泼了他一身残茶,她也不至于大开窗户,受这冷风吹。
偏偏这人还以一副教导主任的语气责备她,好像她是个小孩儿似的。裴宝儿一火,直接将窗扇给合上了,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内侧的搭扣给扣上了。
裴宝儿:“齐御史说得对,更深露重,还是早些歇息为好。”
齐珩:“……”
窗外静悄悄的,裴宝儿此时才慢吞吞回身去倒水,灌了两口下去,这才觉得心头的火不再那么旺了。
真是的!这人以为自己是谁啊,即便他是自家的大恩人,也不能动辄对自己甩脸色啊。裴宝儿自小出身孤儿院,看惯了冷脸,最擅长察言观色,也最讨厌别人无端端给自己甩脸子。
喝完水,她蹑手蹑脚地准备摸回床边,却听得窗外一点动静都无,又有点怀疑他还没走。只是最近天天下雪,晚上也不见月光,这窗纸还是砚儿生病前刘云特地糊多了几层,十分厚重,连个影儿都透不过来,她也看不到窗子那头是否真的还有人。
裴宝儿咬了咬唇,还是往窗边挪了过去。她可不是对他有什么想法,而是,如果她知道有个人就站在一墙之隔静悄悄地盯着自己的房间看,她会膈应得睡不着。对,就是这个原因!
她一手轻扶着窗棂,犹豫着要不要再开窗看一眼,又担心其实窗外无人、开了反而自己尴尬。即便他还在,她也不知见着了他该说什么。
良久,窗外传来一声轻咳。
裴宝儿搭在窗棂上的手一僵,正要收回,便听得他低声道:“你今日在集市上不是想送我东西么?不过,救命之恩可没这么好报。”这话似乎有些意味深长。
她心中一紧,却嘟囔着换了话题:“你能看得到我站这儿?明明我都看不见你……”
窗子那头又传来一声轻笑。
她臊得脸上热了又热,手心汗津津的,跟酷暑天里蒸桑拿一样酸爽。
“习武之人,若是连一窗之隔的呼吸声都听不到,怕是只能去做教书先生了。”这便是给她的解释了。
裴宝儿默了默,“很晚了,你怎么还不回去?”
其实她还想问,他这次出来的公务到底是什么?为什么天天“游手好闲”地在她周边转?快过年了,他不用回家过年吗?
心念一动,便听得他说:“是该走了,你安心过个年吧。”顿了顿,他又道:“我知道你秉性坚强,不到万不得已不想求人。不过,那铺子里的事若是难办,大可……唔,你若是想换个地方开铺子,京城却是不错的选择。”
这一席话里信息量便大多了。先时碰到他和雷明二人在一起时,他似乎就提起了铺子的事,似乎对她近来和林大太太的龃龉竟有所耳闻,还暗示她可以找他帮忙,这下更是近乎明示了。至于京城一事,若不是因为那一年合约在身,倒是可以斟酌一二。
裴宝儿嗯了一声,低低说了句“我会考虑的。”
她没有问他是不是又要离开了,他也没再开腔说别的什么。
静谧的气氛就这么缓缓流淌在这一窗之隔的冬夜里,万籁俱静,仿佛这世间只余下这一堵墙、一扇窗。
也不知过境的冬风是不是感受到了这种气氛,在路过这条没有桂花的桂花巷时也放慢了脚步,又裹挟着邻家院里趁夜半绽放的梅香,给这方空间带来了一丝凉凉的甜意,让人登时心生缱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