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别人不了解张家,但,张家乃是裴家的正经姻亲,名义上齐珩还得叫张院使一声外祖父的,他怎么可能不清楚。
这张御医不说则已,这么一句话,基本上就已经是最终论断了。找院使、院判过来坐镇,并非是怕担责任,而是中毒之人身份非比寻常,今日的场合更是特殊,他一个小小八品御医实在是没话语权。
因着主持前面的大祭,虽则匆匆结束,但还是耽搁了些时间。
因此,齐珩赶到之时,胡子花白的张院使、须发全白的周院判以及另一位面若关公的邵院判都到了,而且,观其神色,似乎这几人在他来之前还争吵了一番,那周院判原本蜡黄的老脸都快赶上邵院判一样红了。
一进屋,齐珩的眼神便落在了软塌上那紧闭着眼、气息微弱的裴宝儿身上。
自重遇以来,除了端午生辰宴那次她故意弄巧看戏,他何曾见过她这般虚弱的模样,奄奄一息,仿佛下一刻便能乘风而去一样。
他心中愈加烦闷,挥了挥手,示意众人免礼后,直截了当地问:“到底怎么回事?最后商量出个什么结果?”
众太医的眼神不免都落到了张家父子的身上。
他们一个是院使,一个是最先接触裴王妃的,更是裴王妃的外家人,于情于理,都该由他们下论断,总不能让他们几个来直面摄政王的怒火吧?
更何况,周院判对张家父子的中毒论有些不以为然,刚刚还为此吵了一架,只是没吵赢,就连邵院判都不偏不倚,没给他帮腔,周院判直接气呼呼的,打算当背景板不出声了。
张院使亦不是怕事的,他拱了拱手,很平淡地回禀:“裴王妃脉象细弱,却又急数不调,止而复作,如雀啄之状,依医书中所记载,应是中毒之兆。方才,张御医已为王妃扎针,暂时控制住了毒发的速度。”
齐珩瞳孔一缩,冷声追问:“什么毒?可有解法?”
张院使瞥了眼张御医,后者上前半步回道:“微臣细细询问过两位王妃,当时裴王妃晕倒前的些许症状,在和脉象对照,应是《毒经》中记载的一种失传毒药,名为优覃。此毒,”他顿了顿,觑了眼齐珩神色,才又继续解释,“毒性较弱,属于慢性毒药。若是经年累月地接触,最后必会经脉受损、五脏衰竭而死,寻常大夫是看不出来的,只当是患者身体衰弱罢了。”
因为时间仓促,方才张御医并没解释得这么详细,周院判这会儿听到不免也有些诧异。
他对张御医这个不够尊老重道的后辈向来不喜,忍不住插话挑刺:“张御医既然说毒性微弱,需要长年累月才会毒发,怎的裴王妃恰好今日便毒发了呢?那优覃微臣亦在医书中见过,也知道,这毒起码也要一年以上才见征兆,真正发病约莫要三年打上了。众所周知,裴王妃不过归京数月罢了,若是前几年中的毒,回了京城也便断了根了,怎么还会毒发?张御医此话不是自相矛盾吗?”
张御医面无表情道:“这便是微臣正准备禀报的。这优覃毒发除了方才说的,等毒性累积到一定程度再爆发出来,还有另一种法子,便是毒引。”
所谓药引,便是用某种药物来引导其他药物的药理到达病灶,起到一个催发、向导的作用。而毒引的意思也差不多,只是功效是完全相反的。一个治病救人,另一个则是加速毒药的催发。
“毒引为何物?”
张御医缓缓吐出三个字:“木番花。”
见众人皆一脸茫然,他又解释了几句。原来这木番花乃是异域之物,中原人基本都没有见过,在其本土也是罕见的奇花。也不知那《毒经》的著者是怎么碰到的这奇花,又发现了其中的妙处。
“近几年来,海事渐盛,这木番花亦在民间流转。微臣因缘巧合得了那么一点,故而略有钻研。此花香味浓郁,久久不散,据说,亦有商家用起来制作香包、香薰等物……”
张御医话中所指已经非常明显了。
齐珩听完,闭了闭眼,很快下了决定。
“查!偏殿中的女眷随身之物,一个不漏给本王查!”
方才还想要跟张御医争个高下的周院判顿时泄了气,此刻见张御医默默无言,他忍不住又刺了句:“张御医言之凿凿,不知可有解毒方子啊?如今裴王妃还在危险中哪~”
张御医却道:“启禀王爷,微臣方才的论断虽有八九成把握,到底还是要找到那毒引方可确准。解毒方子微臣已斟酌了个,药材尽是宫中有的,不足为虑。如今最紧要的,还是找到那奇花。”
齐珩恩了一声,转头又向身后一人嘱咐了句什么,后者便退下了,一直没再出现过。
直到某个淡紫色香包被当场翻出木番花的干花瓣、张御医去抓药煎药,再到裴王妃幽幽醒转,最后将这两尊大佛送出宫门,诸位太医踏着夕阳余晖回太医院之时,那周院判才猛地记起,那个有一二分面熟的、匆匆领着摄政王过来的给使到底在哪见过。
可不正是去年,他去为心虚气短、潮热少觉的秦太后诊脉之时,在凤鸾宫外为他引路的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