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慎记忆中的祈王承怡是骄纵到不可一世的人。
虽然他们素未谋面。
随侯世子与祈王承怡,这是两个完全没有任何交集的人。
石慎一直跟着父亲石寰在军中,他很少回雍京,也很少在朝中得到君前奏对的机会,所以,他真的没有见过当年的祈王。
但是他知道他。
雍京城的勋贵子弟们,最不敢结交的就是祈王这样的皇子。
祈王貌似有问鼎帝位的机会,却差了一口运气。彼时,先帝嫡子文湛早已经正位东宫,背后又有外戚裴氏的强力支持,日后登基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多年以后再回顾,事情也的确如此,如今天子正是当年的太子文湛。
但是祈王又同其他皇子不一样。
当年皇长子出生,先帝曾经风雨飘摇的帝位瞬时稳如泰山。先帝在岐山祭奠过天地诸神,在太庙跪过大郑列祖列宗,并且亲自给皇长子赐名为’承怡’,取’承继祖业,怡乐安康’的好意头。
——承继祖业。
这句话,实在太重,让祈王距离帝位比其他皇子更近,也更危险。
结交这样的皇子就是一场豪赌,需要下重注。赢,则一世权势富贵;输,则满门俱灭。然而,千算万算老天还有一算。这位皇长子因不是先帝骨血,被褫夺王爵,废为庶民。
石慎看着赵毓尚未消肿的嘴唇,——好|色|之徒。
这倒是印证了石慎听到祈王当年的流言,斗鸡下注,走马章台,雍京城第一纨绔子弟。
只是,这样的祈王同自己从石恺口中听到的赵毓,还有自己在西疆见到的小兵,又似乎完全对不上,他们就像三个完全独立而不同的人,永远不可能重叠在一起。
所有人都以为他早已经枯骨成灰,结果他还活着,并且似乎活的也不错,依旧在雍京北城怡然自得。
祈王或者说赵毓就像戈壁上无常的沙堆,随着风可以变幻莫测,可以在人面前显出海市蜃楼一般的美丽光景,也可以顷刻之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石慎知道,对付赵毓,只能确定他犯重罪,只能证据确凿,打蛇必须打七寸。
琴声一直没有停。
赵毓安静的听琴喝茶,此时石慎忽然说,“外面是留园。”
他当然知道那是留园!那原本是崔珩的庄园,不过在他被褫夺王爵查抄王府的同一天,崔珩的庄园也同样被抄没,那之后,整个留园被封存,直到七年前,先帝驾崩,他回京,才重新拿回留园。
其实,最开始动留在雍京这个念头,一多半为了格非。
赵毓自己有些厌倦雍京的繁华而诡诈,他可以在冉庄苟且自在的或者,但是他需要为女儿的前途着想。绮罗去世之后,虽然外祖父母对格非疼爱非常,但那终究不是自己的家族,如果以后格非想要嫁入高门,背后没有足够的实力是不可以的。退一步,即使不格非想嫁入高门,自己在世间安身立命,也需要本钱。赵毓自己已经没有王爵在身,但是宁淮侯崔珩的背景可以被拉过来用一用,剩下的,就是银钱。
人生在世,怎么也躲不开这些俗物。
赵毓从小对于吃喝嫖赌样样精通,他那些精致的淘气随便拿几样从权贵聚集的北城移到南城,就成了风雅的去处。
现在留园是雍京南城有名的去处,吃喝玩乐,样样俱全。前两天,赵毓还让人按着崔珩的主意在园中的芍药园中放了一个小戏班,客人过来吃饭,就可以在盛开的繁花中穿行,听着花丛中那些如画一般的小美人咿咿呀呀的唱着昆腔。这些小戏们的唱腔同崔珩平时攒局时候的角儿相比差很远,但是扮相好,笑容甜美,老百姓买账。贵戚们看不上这里,但是不妨碍留园的生意好。这里同周熙崔珩之前那种生意比起来差太远,就是同他自己在西疆的时候做那些事情的收益都比不了,不过好歹这是正经营生,是以后可以作为被格非的嫁妆而写在送嫁单子上的家产。
昨天他去有间茶叶铺找薛掌柜,当时老薛问他,“你猜猜,那个石世子想要从哪里下手?”
“留园。”
“妖怪,一猜一个准。”
“不是我猜的准,而是那里明明白白挂着我的名号,虽然我这两年都没怎么露面,其他的地方都是暗的。”
听石慎这样说,赵毓点头,“嗯,留园。”
此时,临水天苑木板台阶蹭蹭的响,上来一队顺天府的人马,为首的是一位武官,手中是海捕公文,“赵毓?”
赵毓起身,“是。”
那武官,“顺天府姚肃。我们得到线报,你的留园中发现从西疆宁州走私的石脂水,这是禁物,顺天府衙门需要进留园搜查,赵先生一起走一趟吧。”
石脂水,沈括在《梦溪笔谈》中称石油,指出“石油至多,生于地中无穷”,同时面对后世写道,“此物后必大行于世”。这是西疆戈壁上挖出来的好东西,像是流动着的煤。只是,它从地下挖出来的时候并不可燃烧,需要秘炼。经过试炼的石脂水烧起来势不可挡,不到一切成灰烬誓不罢休。这是大郑军队使用的禁物,民间挖掘、贩卖、运输和收藏等同谋逆,是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