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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雾冥冥让大正宫的清晨显出阴冷的柔和。
“醒了?”文湛的声音有些轻,他怀中抱着的人,睫毛微微动了一下,眯缝着半睁开眼睛。
“嗯。”
昨天折腾完时间还早,赵毓在温泉中泡了泡全身解乏,回寝殿一沾床就睡了,一夜好眠,直到现在,整整四个时辰。
文湛的手指把敷在赵毓脸颊上的头发拨开,轻轻别在他的耳后。
承怡的头发很多,却细软,貌似好收拾,其实异常桀骜不驯。他当年束冠的时候,这些头发总是不听话,固执的在冠冕外面飘荡着,像极了主人的性格,——外柔内刚。他的手指沿着他的面颊,一点一点轻抚着,好像抚摸着从深海中耗费人命采上来的珍珠,他是他的稀世之珍。
“承怡,你总说我枉担着后宫三千的虚名,其实,这是我的幸运。不用蹉跎岁月,就能遇到你。”
赵毓嘀咕了一句,“呃,……,没见过世面的家伙。”
文湛清淡的说,“你见过世面就好。”
承怡年少时是娇宠冠绝王朝的纨绔皇子。极爱繁华,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如今回首往昔,恍如隔世、浮生一梦。
闻言,赵毓微微抬头看着文湛,——很平静,似乎也没有什么不满。原先,他祈王府里面有美婢、有宠妾,还有他救风尘买下的风月名伶,他知道皇帝不会在意这些人。这些人在文湛眼中,同花鸟鱼虫没有什么区别。平时取个乐子没什么,但是,要是他过于在意,就会犯了大忌讳。不过,这没有什么好抱怨的,因为皇帝在这个事件上,其实很是“一视同仁”。那些自视甚高的王公勋贵和士大夫们,在帝王眼中,也是这样,同后宫被前朝唾弃又不得不小心巴结着的权阉、外面的贩夫走卒,上九流、下九流,没有任何区别。
“父皇想的还是不对。”文湛忽然说,“如果放你去封地,你一定过着荣华倚翠的日子,只留我一个在大正宫空守寒窑,这样不好。”
“陛下什么时候看戏文了,也知道空守寒窑王宝钏吗?”
赵毓忽然笑了,声音凉凉柔柔的,像一把小银刀,碰到任何坚硬的东西都会弯折,却可以一刀直|插心脏。
“要是你想看,我带你去看看那些清贵人家弄的戏,香|艳着呢。要说,这些大人们真是人才,想要做官的去做官,如果仕途无望,捧名伶,捧名妓,玩的都比一般人要精道。”
文湛不说话,就看着他笑。
承怡长的好,笑起来格外好,这个时候笑,可以让人凝神静气,双眼一瞬不瞬的看着他,连眨眼错过一点儿都不舍得。
“对了。”赵毓忽然半起身,用手臂撑着半个身子,以双眼稍微高一些的姿势低头看着文湛,“我昨天见到梅太傅的孙子梅怀瑾了,那个孩子,……,看着其实相当不错的。”
皇帝自然知道梅怀瑾,新选的翰林,为人凝重,在微音殿伺候笔墨的时候,精准干练。
赵毓,“他是大家族的孝子,这种事情,其实他根本没的选。太傅让他出妻,顺就是不义,不顺,就是不孝。咱们这个礼教,非左即右,非黑即白,就没有一个中间的地带,让真正的活人,真正的人性稍微喘口气的地方?”
此时,文湛微微笑了一下,“有的,只是,……”
极其豪奢。
原先的承怡就可以到达此地。
出身皇族,又是皇子,只要不卷入夺嫡的乱局,他可以恣意妄为。他可以章台走马,扶风弄月,酒池肉林,只要不触动帝王的底线,他就是王公,礼教对他也是格外宽容,他可以凭借自己的性子,在雍京,在王朝,在天底下,活得像一个真正的“活人”。
皇帝就不会如此幸运。
文湛此生只想要承怡一人,只愿意与他生同衾死同穴。可惜,当年即使身为储君的他却也不得不在礼教的重压之下妥协。他必须有儿子,这是对天下,对支持他的朝臣,对已经挂在太庙上的列祖列宗一个交待。所幸,文湛的强悍让他只妥协到这里就足够。
至于其他人,想要对抗礼教,一没有这个命,二,也没有这个运,三,更没有这个本事。
既然如此,就不要妄想自己根本得不到的东西。
赵毓等着他说话,文湛只是清淡的笑了一下,“你怎么这么多的感慨?”
赵毓,“忽然想起来一些事,关于孝子的。我大郑以孝治天下,父母之命大于天,可是,……,呃,今上用人的喜好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先帝是不喜欢孝子的。”
文湛微微抬头,为赵毓的头发顺了顺。
赵毓,“先帝说孝子一般都自私,都不用大敌当前,任何风吹草动足以使他们放弃原本就薄弱的天下为公的心,满心维护自己的家族而忘记其他。他还说,自古忠臣出逆子,……,他喜欢不受父祖约束拥有自己想法的重臣,当然,这种想法最好同他的想法吻合,不过,不吻合也没关系。”
因为,想法与先帝的想法不吻合,同时又拥有极强自我的重臣,早被先帝全杀了。
“今上用人的喜好嘛?……”文湛,“楚蔷生是孝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