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未明,渺小的人们恍若行走在神祇深邃的眼眸之下,仰头却只望到漆黑。
“我在蜀地的时候,路过一个名叫望川谷的地方……”
章月回一直在断断续续地跟南衣说着话,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让她不那么疼。他能察觉到,她的体力正在迅速流失。
“嗯,然后呢?”南衣有气无力地回答道,脚本能而麻木地往前迈着步子。
“山谷里有一条河流,河里矗立着一块嶙峋的怪石,怪石中央有个巨大的孔洞……当地的人说,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与仙娥相爱的凡人男子化成的。他与仙娥的爱情为天地所不容,仙娥受到惩罚,永堕黑夜,哪怕与情郎近在咫尺也不得相见。情郎日日夜夜等候着,最终化为山谷中的石头。”
“……可纵然化作石头,他等的人还是看不到他啊。”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每年冬至日前后,夕阳的余晖正好照在孔洞的侧壁上,使得那怪石仿佛都洒满了金光,熠熠生辉。只有在那一日,仙娥才能借着光芒,来与她的爱人相见……而有幸看到这一景象的人,所许愿望都能成真,哪怕是枯骨生肉,时光倒流。”
他说着一个遥远的传说,她仿佛看到了那美丽的山谷涓流,那一缕斜阳金光。
一切都美得很,等待和守望跨越时间,终究得到了结果。
她轻轻地笑了起来,人们是需要一些虚幻的美丽来支撑起钝重的现实。不自觉间,她又往前走了很远的路。
可当她看向章月回,心里忽然升起一股愧疚:“你在蜀地……应该过得很好吧……”
说完她便后悔了,简直哪壶不提哪壶开。
“不太好。”他却回答。
“为何不好?”
“离家太远了。”
她的心脏像是被钝击了一下。
这时,章月回的脚步蓦地停了下来,指着远处欣喜道:“城池!”
南衣抬起头,东方终于露出了月牙白,微亮的天色下,目光越过荒原的地平线,他们看到了人烟。
快要到了!就在眼前了!
希望跟着日出一起冉冉升起。
然而,站在简陋的城门下,两人都傻了眼。
这并不是燕庐城,而是一座甚至连名字都没听过的偏僻小镇。
他们走错了方向。
他们提着一颗紧张的心,生怕后头有追兵赶上,只顾着趁着夜色匆忙赶路,却不小心在黑夜里迷失了方向,现在甚至不知道是在哪一步就开始走错。
南衣再也站不住了,沿着墙根一屁股坐下来,绝望地喃喃道:“我要死了。”
跋涉之后的无果几乎将她的意志击垮,咬牙死守的堤坝崩溃,迟到的痛楚弥漫至四肢百骸。南衣想让自已重振旗鼓,再次上路,可身上搜刮不出一点力气。
章月回也瘫坐在她身旁,他们像极了墙根的烂泥,甚至没有力气去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章月回喃喃道:“我们需要一辆马车……或者,一匹马。”
“没钱。”
出发前太过仓促,能够嘱咐乔因芝在验身的片刻里将武器和折子塞回身上已是极限,她也没想到剩下最后一程路竟然还需要用钱。
她默默地流下泪,她本想软弱一瞬间,不想把情绪扩大,影响到章月回,可一旦打开了这个口子,所有的绝望都在这一刻不争气地爆发。
“没钱……”眼泪越流越凶,可她甚至不能哭出声,胸腔的起伏会牵扯到琵琶骨上的伤口,她只能窝囊地哽咽了,“我没带钱……”
一斗米难倒英雄汉。
南辕北辙,她那么用力,却依然离目标越来越远。
她要怎么做,她还能怎么做?
章月回艰难地撑起身,伸手轻轻擦拭她的脸庞,安慰道:“没事,还没到末路呢。”
她泪眼朦胧地望着他:“我没有力气了,章月回。”
在此之前,她从没有过会失败的念头——又或者是,某种意志支撑着她绝不往向深渊。可她只要望了一眼,就会被深渊吞噬,坠落。
“哪怕有一个铜板就够了。”
下坠好像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