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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澜抬手止住周禾想要再度下拜的动作,目光落在他右肩的伤口上,嘴角颤抖着问:“子春,值吗?”
周禾又是一笑,答得极为干脆:“虽死而无憾。”
听着这样的回答,宋澜忽然想起了梅砚,他的少傅也曾跪在两位外祖面前,与他两手相握,说:路虽难,然行则将至,虽死而无憾。
这世上的因缘际会,生死折磨,大多逃不过一个“情”字。
宋澜偏过头不忍再去看周禾,闭了闭眼睛才问:“你与羌族勾结,承诺了他们什么?”
周禾也不藏着掖着,到了这时候竟是有什么答什么:“臣不敢背弃朝土,只应允他们银钱与城池,并无其他。”
宋澜仍旧没有看他,只是淡淡地叹了口气,说:“子春,你没有背弃朝土,却终究背弃了朕。”
周禾被他说得一颤,眸中满是痛色,最终抿了抿唇,然后闭上了眼睛,像是亡命天涯的匪徒在等最后的判决。
这样的寂静没有持续多久,梅毓便忍不住开口了,他走上前来,周身端庄的气度分毫未该,看向周禾的时候却也多了一丝不忍,“景阳侯,你急功近利了。这次即便没有南曛郡发觉事态有异,宫中的禁卫军也未必抵挡不过羌族的部下,距离你起事已经过去了几个时辰,你就没有发觉廖总领不在?”
廖华平日都是跟在宋澜身旁寸步不离的,今日却始终没有见到人影。
周禾苦笑了一声,已经能够从梅毓的话中猜出原委,他抬头看了梅毓一眼,问:“是廖华拦住了我手下的私军和羌族的部下?”
他终究是有些不甘。
不等梅毓开口回答,一旁的杭越便冷笑着开了口,道:“恐怕不只是‘拦住’这么简单。”
话音落下,昭阳宫外便响起了一阵嘈杂的声音,紧接着又传来一阵敲门声,宋澜让了人进来,来人恰恰是廖华。
廖华穿着轻甲,眼皮连抬也没抬,进门就单膝跪了,禀道:“禀陛下,景阳侯手下私军两千人,羌族部下一千五百人,已经尽数被生擒,宫中各处已经整顿完毕,火也已经扑灭了,除了宫乱时死的禁卫军和宫人,并无其他伤亡。”
“嗯。”宋澜的声音轻飘飘的,却透着一种气定神闲之态,像是作壁上观的胜者,他淡淡吩咐,“羌族人犯我朝土,让礼部和鸿胪寺出面与羌族首领谈,必不可轻易饶过他们,至于那些私军……也依着律法办吧。”
廖华称是,转身就退了出去,自始至终都没多嘴问一句周禾。
今夜的始作俑者,是周禾啊。
周禾依旧跪在地上,听着廖华和宋澜的对话,心头止不住有些波澜起伏,他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眼前的这个人早已经不再是当年在东宫里步履维艰的小太子了,而是能够凭一己之力稳坐江山的帝王。
帝王有谋略,知进退,任人唯贤,即便是小小的禁卫军都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
他想要效仿古人凭着几千私军就逼宫造反,行挟天子以令诸侯之事,根本就不可能。
“景阳侯周禾。”一片沉寂中,宋澜终于再度看向他,“率军逼宫,犯下谋逆重罪,暂且押入大理寺,朕累了,别的容后再说吧。”
面对周禾,他终究没有徇私。
可周禾却笑了笑,心中竟有些满足,因他的小殿下终究还是徇了私。
谋逆重罪,依着朝律是该入刑部的,可谁都知道刑部的头上是许久都不曾露过面的孟颜渊。宋澜不想让孟颜渊插手此事,所以才把周禾交给了大理寺,大理寺卿是杭越,是得宋澜信任的人。
杭越冲着宋澜拱了拱手,弯腰就去拉周禾,周禾失血过多,早就没了反抗的力气,任由杭越拉着他往门外走,只是走到昭阳宫门口的时候却又忽然停住了。
他回头,正对上宋澜灼灼的眼神,又十分不舍地把目光挪开,落在了窗边那只上蹿下跳的鹦鹉身上。
歉意一笑:“陛下,含情|欲说宫中事,鹦鹉前头不敢言,这鹦鹉别留了吧。”
宋澜负着手没说话,眼睁睁地看着周禾被杭越带出去,眼眶却再度红了。
等到周禾彻底走远了,宋南曛才瘪了瘪嘴唤了宋澜一声:“皇兄,您没事吧?”
宋澜轻轻摇了摇头,转身往内室里走,一边朝着宋南曛和梅毓摆了摆手,说:“都走吧,朕真的累了。”
——
这天晚上,宋澜独自一人宿在昭阳宫里,伴着窗外凄厉的雨声,他做了个梦。
梦里他还小,正是周晚凉刚过世没多久的时候,他被立为太子之后就搬到了东宫,成日守着空荡荡的屋子思念母妃。
毕竟是昭告天下又名正言顺的太子,即便他再不得宠也会有人登门道贺,那些日子便有不少朝臣入宫向他道喜,期间上柱国徐玉嶂也去了,不断地同他说一些“恭贺太子千秋”的言语。
宋澜听完只是鄙夷,然后仰头看向徐玉嶂,冷笑着问:“上柱国可知道本宫正逢母丧?”
徐玉嶂脸色一沉,像是没想到宋澜这么一个孩子会问出这样的话,皱了皱眉说:“殿下说话之前要考虑后果,您如今的生母乃是皇后,您说自己逢母丧,岂不是在咒皇后凤体?殿下如此口无遮拦,不怕自己德不配位么?”
彼时的宋澜最恨的人就是徐清纵,奈何他丝毫没有与徐清纵作对的能力,心里的委屈铺天盖地卷上来,他红着眼咬着牙,恨不得一口把面前的徐玉嶂咬死。
僵着之际,是周禾提着枪闯了进来,看见徐玉嶂就一蹦三尺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