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置可否,却没有忽视她面上一闪而过的异样:“你认得他。”
的确认得。
犹记得两年前的冬月,她同太傅乘马车回长安。天幕低沉地压过来,是天寒落雪的预兆,她挑开布帘皱眉怕这天气不宜渡江,眼角余光却看见街角蜷缩着那个几日便瘦到皮包骨头的孩子。
在牵起他的手时,他黑黝黝的眼底闪动出细碎的光。
“阿玉姐姐。”那是她第一次听到他这样称呼自己,带着一股乞求的亲近姿态。
“——你能帮我买一副棺材么?”
*
太草率了。
桓玉坐在马车上,垂首盯着自己膝头上收拾好的行李包裹,再一次想到。
那么轻易地说出“各退一步互不探究”实在是太草率了。
不过在说出那话时,她万万没有想到那个和自己有过几面之缘,信誓旦旦说过会报答自己的孩子会和眼前人扯上关系;更没想到在对方详尽说出此行要去做什么后,自己的第一反应竟是一同前去。
明州常氏,那个前些日子芸娘说要去的地方。
还有大同教以及各州御史……熟悉的人牵扯进这重重谜团里,让她忍不住去一探究竟。更何况她这些年一直习惯了想做什么便去做,是以在理智尚未阻拦之前,就先一步发出了自己可否同去的询问。
然后……然后便是现在这般了。
给州学去了消息,让阿婵打包好了行李——不过并没有让她一同前来,她言语不便,牵扯进太复杂的事里总有些不妥。
心中不知为何又想起那个孩子。
在落雪之前,她随他一同去乱葬岗收敛了一副已经不成人样的女子尸骨,买了一副上好的金丝楠木棺材,又寻了处好地方下了葬。孩子对着那小小一方坟茔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头,又对着她拜下去,只不过被她拦住了。
“我一定会报答你的。”他重复道,“我一定会报答你。”
桓玉温柔地在他杂乱打绺的头上摸了摸:“你以往总爱在讲堂窗下听先生们讲课,那以后要不要同我读书?”
讲堂的窗外是一条小道,颇为清幽,鲜有行人。无意之间她曾看见过他,其他先生们也看到过——虽说他们中有人觉得一个小乞丐偷听颇为不成体统,但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谁料那孩子却被刺痛了一般后退了一步,流露出明显的拒绝姿态。随后他又意识到自己的姿态太过伤人,惊慌失措地仰头看她,像一只可怜巴巴的小兽。
桓玉便没有再问些什么,摸出些银两递给他道:“想报答我就好好活下去罢。”
后来,她就再也没见到过他。
那是个待人过分疏离的孩子,桓玉想不明白他怎么会和谢衍扯上关系,于是清了清嗓子主动打破马车内古怪的沉默:“那孩子是怎么认识师叔您的?”
谢衍漠然地翻过一页公文。
“不认识。”
还不认识就像让人家给你当儿子,还真是……桓玉从坊间形容里挑出一个词来,真是荒诞不经。
不过话说回来,只要这人流露出一点念头,那些不满他的人说不定都能为了给他当儿子整个头破血流。
对面人仿佛听到了她的腹诽一般,放下公文淡淡道:“你既然认识他,能否说出他姓甚名甚,身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