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礼》上记载:追师,掌王后之首服,为副编次,追横笄。丁大人饱读诗书,对此段文字,应该也不陌生吧?”宋小妹问道。
“哼,《周礼》乃礼之根本,老夫自然知道,还用得着你来说?”丁澜强装镇定地回道,此时他的内心有很多的不确定,他不知道宋小妹为何要把《周礼》拿出来说,是有什么意思吗?更确切地说,是打算拿《周礼》来抨击吗?
“嗯,很好。”宋小妹点了点头,“在场的,都没有丁大人你学识渊博,那么劳烦丁大人跟大家解释一下,这句话的意思。丁大人,你既然是师者,应该不会拒绝吧?”
丁澜干咳了一声,斜眼瞟了宋小妹一眼,对众人道:“追师乃天官,设下分史、工、徒等,专门掌管王与王后的首服,主要是发髻,钗钿等首饰。”
“丁大人不愧是老学究了,解释得非常到位。”宋小妹嘴角往上一扬,露出了一个笑容。继而又补充道:“‘副编次’为三种发髻,其中以‘副’最为华丽,因此‘副’往往是祭祀等重大活动中才会出现的发髻;‘编’为宴会、谒见君王时的发髻;‘次’则是平时起居生活的发髻。追师不但要知道这些发髻的分类和用途,更要懂得如何梳理,以及佩戴什么样的首饰。那么这‘追师’与‘妆人’有何异呢?”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丁澜更是目瞪口呆,读了这么多书,却没有注意到《周礼》“追师”篇的深层含义。
“我宋小妹所做的事,也是要懂得各种发型怎么梳就,以及如何佩戴发饰才好看,除了服务对象不是王后之外,请问与《周礼》中所提到的‘追师’有何区别呢?按照《周礼》中的记载,我们妆师也是有渊源的,这涂脂抹粉之事关乎礼,礼之大,与国运息息相关。礼不昌,则为圣人口中的‘礼崩乐坏’,民无所教化,久之则衰;礼昌,则亦为圣人口中的‘太平盛世’,民安居乐业,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国则长治久安。”
一席话,说得抑扬顿挫,铿锵有力,听得人也是热血沸腾。徐朔微张着嘴巴,感觉自己没那么笨,居然能听懂一些大道理了,关键这些大道理好像挺有道理的样子。于是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丁澜被说的有些口干舌燥,他咽了咽唾沫,连个大气都不敢呼出来。这小女子远比他想的厉害得多了呀。原以为自己此趟过来,先是给个下马威,接着给颗糖吃,既能挽回失掉的面子,又能博得一众人的敬仰。结果……目前来看,有些反过来了呀。好像是她宋小妹占了便宜呀!
“哼,黄毛丫头,也不知道哪儿学来的,叽叽喳喳,鹦鹉饶舌一般!”
丁澜没有说话,一旁的王庆要为其出头一般,忽然蹦出来这么一句不合时宜的话来。按照现代语来讲,那就叫“引战”。
宋小妹懒得看他一眼,淡然地问道:“这位大人,应该也是一位学识渊博之人吧。”
王庆冷哼了一声,假装谦虚道:“学识渊博不敢当,粗略懂得一些。”
“哦,这么谦虚呀。“宋小妹面露微笑,“《论语》,大人准看过吧?”
这是什么话,《论语》那是对于读书人来说是基础。王庆笑道:“此乃小儿读物。我十岁就能倒背如流了。”
“哦,是吗?”宋小妹忽然问道,“那么敢问大人,《论语》中有多少个‘子曰’?”
啥?王庆不屑的脸有些发绿……发蓝……发紫……这是什么问题,他愣愣地看着宋小妹:犯规啊,哪有这样提问的。
丁澜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来,他抚着额头,这回是真的有点头痛脑胀了。
“你这问题问的……读书人只会细品圣人之道,怎会关注……”
还没等王庆给自己狡辩完,就听得宋小妹清晰而又有力道的声音说道:“一共二百零一个!”
底下有书呆子刚好随身揣着一本《论语》,立马翻阅数了起来。
宋小妹又对丁澜说道:“丁大人,你我只是分工不同,并无贵贱之别。你做官,为百姓谋福利,是你的职责所在;我做妆师,使人变美,使礼更昌,是我的职责所在。如若只有读书的、为官的才是上品,那么古之神农、鲁班、华佗等人要趋于何位呢?没有他们,恐怕我们现在,一个普通的风寒就能夺去成千上万人的性命;没有他们,我们现在的木匠师傅的工具就少了一半,桌椅板凳床榻案几之类怕不会做得那么顺畅了,我们的生活也不会那么便利了。大宋需要读书人,但也需要百工,状元不只出在读书人之中,也出在各行各业里!”
宋小妹的话语软了许多,丁澜也不似刚进来时气焰那么盛了。大家都是成年人了,都会去冷静地分析,认真地思考一些问题。
宋小妹说的不无道理,若这世界只有读书人,没有百工,那会是一个怎样的世界啊。再仔细想想,自己穿的戴的吃的用的……地需要人去种,桌椅板凳需要人去做,衣服需要人去裁,头发需要人去梳啊。自己即将卸官告老还乡,到时候的他回到老家不也是与夫人二人躬耕垄亩,采菊东篱么。
这样想想,不觉笑出声来。这笑声不是针对宋小妹,而是自己。万万没想到,一把年纪了,还被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给教育了。今日这番事不就是那该死的虚荣心和面子闹的么?
想当年,似宋小妹这般年纪的时候,哪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人情世故以及面子不面子的呢?
丁澜站起身来,默默地走下舞台。王庆急了,赶忙追上去:“大人,我们就这样算了?她这是骑到你头上来了呀!”
“算了……老夫年事已高,这舞台还是留给年轻人吧!”
宋小妹虽然看不到丁澜的表情,但她猜测,这位丁大人应该是强装着坚强。想想自己是不是说得有点……呃……过分了,有点……呃……装那啥了。
“大人,她身为女子,这是有违《劝诫令》的呀……”王庆似乎不甘心就这样离开小樊楼,还在试图让丁澜重返“战场”。
“《劝诫令》?”丁澜看着小樊楼外的天空,万里无云呢,是个好天气,他轻轻一笑,“劝诫得了谁?”
“二百零一!真的是二百零一!”那位捧着《论语》数“子曰”的读书人在人群中兴奋地嚷道,人群又是一轮的炸锅!
“我……”王庆的瞳孔地震了,还好此时他已经出了小樊楼,要不然真不知道该往哪里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