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心隐面皮一热,上天都已无所作为,他更是没脸再说朝廷的救助,只好从他们自身问起。
“陈公子你有所不知,迁徙迁徙,谈何容易呀!乡民们安土重迁,若非当真到了活不下去的地步,有谁会舍得离开这片埋葬着祖祖辈辈的宝地?更何况那些妖邪早已放出了狠话来,谁若胆敢逃离,到时神罚更重。”
茶博士见茶已凉,又重新沏上了一壶,他见面前陈心隐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接着说道,
“事已如此,我等平民百姓,手无缚鸡之力,又能有何办法?只好逆来顺受,花财免灾,妖邪们说要什么,我们就给他们什么。财货各家轮流出,一旦哪家的儿女被妖怪相中,或吃或娶,那家也只好自认倒霉,乖乖奉上。”
“乖乖奉上?自家儿女……乖乖奉上?”
陈心隐大张着嘴巴,一脸的难以置信。
“还能怎的?上有妖邪悬剑,下有乡邻逼迫,谁若是为此反抗,不做出牺牲,惹怒了那群所谓的“神灵”,必遭千夫所指,万人唾弃,试问谁敢?”
茶博士浑身颤栗,痛心疾首地说道,
“想当年老朽小女,便是如此被人强行从家中抢出,献给河神……老朽无能啊,连自家女儿都保护不住,老妻悲伤,翌日便卒。老朽这些年苟延残喘,心心念念,只是为了铲除妖邪,报仇雪恨,否则死不瞑目。”
茶博士咬紧牙关,唇角渗出了点点血迹,手中一只茶碗握持不住,跌倒地面摔得粉碎,茶汤散得一地。
陈心隐一时默然,只是重新取来一只茶碗,添上八分,置于他的面前,桃夭则是乖巧地取来笤帚,扫去残杯碎屑,悄悄地跪坐在陈心隐的身旁不再顽笑。
他这才知晓眼前这位可敬的茶博士居然拥有如此悲惨的往事,试想有谁能如他一般,数十年如一日地挣扎在悲伤之中,无时不刻不在想着报仇,而又不得不将自己的真实想法伪装起来……
或许正是眼前的一壶清茶,清亮淡黄的茶汤,均匀而细腻的浮沫,入口之后的甘苦,寄托了他的全副哀思吧?
“陈公子,我桃源乡中沉疴已深,大多数人久受欺压,根本麻木不仁,哪里还晓得什么反抗?妖邪要猪牛羊马,鸡鸭鱼狗,只管拿去,只要不降下灾劫即可,要哪家儿女献来,只管捉去,只要庇佑乡中风调雨顺……那些悲惨往事的真相,所知之人越来越少,如今的众年轻人,甚至将之视为本然,他们不知妖邪,只知供奉的乃是庇佑他们的神灵,何其悲哉!”
茶博士紧紧盯着陈心隐的眼睛说道。
“听了老人家这一席话,小子这才知是哪儿做错。我的降妖举动,惹怒了那群妖邪,给乡民带来了更多的灾劫,他们非但不认为降妖伏魔是好事,反而怨我多管闲事,打乱了他们看似平静的日子,是这样吗?”
陈心隐这才恍然大悟,以手抚额,倒吸了一口凉气。
想来这便是茶博士方才所说“以立场来作评判”的真义吧?
他自以为是在为民解困,其实在民众看来,分明就是在给他们带来祸患,使他们深陷于水火之中。
“是啊,陈公子,我桃源乡民早就失了热血,只剩了苟延残喘……”
茶博士老泪纵横,忽地避席下拜,悲壮请求道:
“请陈公子不吝出手,解我桃源妖祸,老朽粉身碎骨,无以为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