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纸上的字依旧是那么熟悉,绿芦看完了,轻笑了一声。夏雷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她,见她面无表情,心里咯噔地跳了一下。“你说他是在来这里的路上就写了这封信,”绿芦把手中的信纸折好,晃荡了两下,薄薄的信纸发出哗哗的声响,足够表现她心里的恼火。“是,”夏雷硬着头皮点头。“放妻书,”绿芦又笑了一下,随后,脸色冷了下来,“我倒是不知道他死了,我为什么还需要他放妻?我尽管寡妇再嫁就好。”夏雷张口结舌,这不是没死么?“还是说,他知道自己会一睡不醒,所以提前给我写好了这封放妻书?”绿芦扯了扯嘴角,厉声喝道,“夏雷!”夏雷周身一震,只能抬眼看向面前的绿芦。这是他第一次看到绿芦这姑娘周身气势这般可怖,哪里是什么被少主宠着的山野小姑娘,说她就是一个掌权多年的当家主母也不为过。夏雷默默咽了口口水,他只管拿了少主给的这封信就来了,压根没想到被夫人戳穿了要怎么办。“还不说啊?”绿芦轻声说道,叹了一口气,把手中的信纸拍在了桌上,抬眼看向后院的门,目光有隐隐的失望,“也罢,就当我看错人了吧。”说完,绿芦当先转身要离开飞来居,走到门口想了想,“回头来一趟山间小院,把你们少主的东西都拿走,还有那堆地契铺面什么的,他的东西,我一概不要。”说完,抬脚就走。“不是,夫人,这……”夏雷想挽留她,又不知道要说些什么,看向一旁不作声的掌柜,欲哭无泪。“咋办?”掌柜摇头,表示自己爱莫能助,“你先把夫人的话转告给东家,毕竟是夫妻之间的事情,我们也不好插手。”夏雷想到现在的施云桢如果听到自己转述绿芦这番话,只怕情况不好。“看我干什么呀,”掌柜一脸无奈,摊手,“你就是现在不说,回头也得说,早说晚说,那都得说。”早死早超生这句话,他在嗓子眼里保留了一会儿,没有说出口。夏雷等了很久才慢腾腾地回了后院,进了小楼,就听到屏风后施云桢起身的声响,赶忙过去把人搀扶着靠在床头的迎枕上。“她怎么说?”施云桢脸色苍白,之前在仙源村将养出来的一些肉又瘦削了回去,脸颊凹陷,更显得黑眸幽深。夏雷看着他,从那双眼眸中看到了一点点的希冀。“您既然根本放不下夫人,为何不面对她,同她实话实话?”给她留了那封放妻书,还被夫人拆穿根本不是来的路上就写好的,夹在两人之间的夏雷头很疼。施云桢似乎猜到了绿芦的反应,眼底最后一点希冀的光芒熄灭了,缓缓阖上了眼眸,躺在了迎枕上,声音越发沙哑。“叫我如何说?”说他被埋,虽然抢回来了一条命,却被石头砸在了下半身,以后就是一个走不了路,站不起来,做不了她丈夫的废人?“出去。”施云桢闭着眼睛,低声说道。夏雷抿着唇,心疼地看着这样躺在床榻上的施云桢,恍惚间回到了半年之前,那时候的少主也是这样,毫无活下去的欲望,静静地躺着。等死。夏雷心里一个激灵,转身就赶紧离开。绿芦憋着一口气出了飞来居,一个人在街上转悠,因为在粥棚施粥,很多当地的百姓都认识她,三步两步就有和她打招呼的。“夫人,和那个小郎君还有下文不?”其中就有当日亲眼看到施云桢钻进绿芦帐子,许久没有出来的人。绿芦客气地笑了笑,“萍水相逢的缘分,哪里还能有什么下文。”那人听了颇为遗憾,而后又热情地给绿芦介绍她七大姑八大姨家未婚的汉子,绿芦也不急着走,就这么饶有兴致地听着,时不时还问个一两句具体的,那人越发觉得有戏,介绍的更是卖力。“绿芦,”这边在拉皮条,那边孙虎黑着脸就过来了,对面前热情介绍的大婶一口回绝,“这是我家妹子,我不答应,她谁也不嫁。”说完,拉着绿芦就走。被撂下的大婶眨眨眼,总觉得这个把人拉走的小伙子有点眼熟,想了半天,才指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大喊:“可别骗你婶子,你不就是那天和那个小郎君一起到粥棚的那个人嘛?”“你还是第一个钻棚子里的嘞!”“人家夫人喜欢的是后面那个小郎君,不是你,你死心吧你!”大婶喊得起兴致,绿芦却兴致缺缺,被孙虎拉着进了一家客栈。“你将就着先坐,”孙虎给绿芦倒了一杯茶,“这县里的客栈就没两家还完好的,这家算是恢复得快的。”一场地动,县里的屋子也塌了不少。“我夫君怎么了?”绿芦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茶盏,没有伸手接,而是抬眼,目光直愣愣地看着孙虎,“你和他一起去的,你一定知道。”孙虎拉起绿芦的手,把茶盏放进她的掌心,随后拉了一张椅子坐在她身旁,“他没同你说,就是不想你知道。”那么他也不当那个多话的人。“他给我一封放妻书,”绿芦低头看着手中的茶盏,平静的水面上砸进了一颗水珠,“连当面说不愿意,就只给我留了一封信,说要和我一别两宽,让我从此不用再惦记他。”虽然知道他必定有不得已的原因,可是她只要想到那封信,她就难过得很。当着夏雷的面,她每每多读一个字,原本填满的心里就空了一块地方,等到把那封信都看完了,她的心也空了一大半。外面的凉风一罐,扯着疼。“那便不惦记。”孙虎摸了摸绿芦的发顶,这是他妹子,他心疼。施云桢醒来,得知了自己的情况,就给绿芦留了那样一封信。他敬施云桢是个爷们,该放手就放手,长痛不如短痛,不耽误不拖累他家妹子。说他自私也好,说他冷血也罢,他孙虎,现在只有绿芦一个亲人。施云桢能给他家妹子幸福,他虽然不舍,也背着妹子出嫁。施云桢给不了她幸福,他就是当一个坏人,也要把他们拆开。绿芦红着眼睛,抬起脸,满脸的泪痕。这还是孙虎回来以后,她第一次在他面前掉眼泪。“虎子哥,他究竟怎么了?”绿芦抽噎着问道,“你放心同我说实话,他既然不想我同他一起面对,我就一定不会上赶着去贴着他。”她只想要一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