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落也不想说自己的那些糟心事,只道:“我寻你,是想着上次你说你替人绣了一个百草的花样,想借来用用。”
“那不是一个花样,是几十种花样,好厚一摞纸呢,就放在我家进门的柜子里,不过——”
倪芳芳吃下最后一块点心,拍掉手中的渣子,又抓起桑落的手说道:
“你这手,跟我的可不一样,这是救病治人的手,捏绣花针做什么?这段日子我忙,待端午一过,你要什么花样,我给你绣!”
桑落忙说:“我要自己绣。”
倪芳芳忽地凑过来,神秘地问她:“你也寻到小情郎了?是要绣香囊吗?”
桑落正要否认,倪芳芳忽然站了起来,直直地望着街上攒动的人影。
桑落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一个年轻男子,大包小包地从对面的南北铺子里出来。只见他穿着锦绣的长袍,裹着幅巾,模样倒生得干净利索,只是鼻头有些酒糟红。
“你说,怎么就这么巧,碰上了。”倪芳芳拉着桑落往外走,“快来快来,我带你见见他!”
“七郎——”
倪芳芳面对男人时,是有专属的腔调的。声音柔软又娇媚,还带着一点楚楚可怜的孱弱,不过两个字,竟像是诉说出了三生三世的相思之情。
这样的腔调,桑落学不来,但也从未轻视过倪芳芳。
人总要有一个活法。她不偷不抢不卖,不过是想在这样的世道里谋个好出路,有什么不对呢?
倪芳芳已经迎过去了,含羞带怯地捏着帕子,盈盈一福,欲说还休的眼神里有说不尽的爱意。
别说是男人,桑落这样的女子看了也是觉得极动人的。
只是,这始料未及的偶遇对于男人来说未必是惊喜,更多的是惊吓。以至于倪芳芳介绍桑落时,杨七郎也未认真听,只胡乱提着东西行了一个礼,又匆匆忙忙地将东西藏于身后。
桑落瞟了一眼那几包东西,不动声色地回礼:“在下桑落。”
杨七郎这才将目光落在她脸上,顿时一惊。一把抓住倪芳芳的手,将她带到自己身边:“你可知她是何人?”
桑落仍是男子装扮,倪芳芳以为杨七郎神色异常是吃了飞醋,便解释:“七郎可是误会了,桑大夫虽是男子,却如亲兄长一般——”
“看样子你被骗了还不自知,”杨七郎冷笑了一声,眼神斜斜地瞟向桑落,轻蔑地道,“芳娘,你可知她是个娘们儿!”
倪芳芳一惊,也忘了装模作样,只瞪着桑落,半晌说不出话来,用眼神询问桑落:杨七郎是怎么知道的?
桑落没有回应她的眼神,垂下眼眸,淡淡望着杨七郎手里的那几包东西。
杨七郎继续道:“你不知道也就罢了,我跟你说,前些日子在长街上闹得沸沸扬扬的,就是她!就她!扮作男子,在桑家医馆坐诊,被人给发现了,要验身,她还脱了衣裳让人验,最后扭送到了府衙。”
倪芳芳皱起眉,不可思议地怔望着桑落。
那杨七郎滔滔不绝地说着:“你知道她干什么了吗?徒手摸男人身子!这还是女子该有的样子吗?知道官府怎么罚她的吗?罚她抄《女戒》、罚她去我姨娘家的绣坊当一年绣娘,要她明白女人该拿针线做什么!”
原来是杨家的小少爷啊,绣坊那一晚大战,林家家仆被自己救活了,听说杨家死了几个,重伤了几个,积怨都在这里头呢,
杨七郎越说越气愤:“芳娘,你被她蒙骗了这么久,如今知道了就要离她远些!这种不干不净的女人,你沾惹了,如何入我杨家门?”
围观之人渐渐多起来,桑落抬起头,淡淡看着杨七郎唾沫翻飞的嘴唇,再望望他幅巾底下的额头、以及那红红的鼻头,渗着油腻腻的汗,
“你——”
她说。
众人的目光齐齐聚在她身上。
“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