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晚上六点多的车,随欣吃了午饭,跟爸妈打了个招呼就开车出来了。熟悉的街道,熟悉的人群,可随欣还是觉得不一样了。究竟是哪里不一样了呢,心境吧。
她也不知道去哪儿,更不想见以前认识的人,就这样漫无目的的转悠着,不知不觉开到了以前住的胡同大院附近。
随欣的童年一直是住在这里的,她把车停在路边停车位,一个人溜达着往里走,以前的十几条胡同只剩下两条还有人居住,不过也没几户了,其他的都拆了,被新起的楼房覆盖了去。
这里成了名副其实的老城区,虽然都在一个城市,但随欣很久没有来过了。再往前走,就快到早已被拆除的铁路附近了,随欣的心开始慌起来,她不敢再往里走了。
她果断的转头往回走,又回到了胡同口附近,天气凉了,又刚过晌午,这会儿没什么人出入。她找了块大石头坐了上去,静静地坐着,好多以前的事情浮现在眼前。
小随欣和江洛洛成了朋友,随欣从小有很多朋友,可从来没有一个像洛洛这样多愁善感的朋友,从来都没有。洛洛时刻展现出的与这个年龄不相符的深沉,深深吸引着随欣。她才十岁呀,怎么跟别的小伙伴都不一样呢?
随欣总有一种想要保护洛洛的冲动,而洛洛对她的依赖也非同一般。只不过洛洛不是一般的敏感,她很容易生气和伤心,经常说一些极端的话,会莫名悲观的厌世。那个年纪的随欣不是很懂,觉得洛洛很特别。
后来随欣才从大人们的口中知道,原来漂亮的一家人,是后来组装的,妈妈和儿子是一家,爸爸和江洛洛是一家。
怪不得随欣在夸她妈妈漂亮时,洛洛表现的那么奇怪。不久洛洛就把这个“秘密”告诉了随欣,而那时的随欣居然高情商的装作不知道这件事情。
而越来越多的细节也让随欣看出来,那个漂亮的妈妈对洛洛一点儿也不好。洛洛真的很漂亮,但她穿的衣服和鞋子大多都是很廉价的,经常穿着一件明显大很多的外套。书包也是磨的很旧的,她脚上的鞋子就很少合脚过……而他们家条件算很不错的,她爸爸在厂子上班,还是很能挣钱的。
难道她爸爸看不出来,自己的女儿穿得很寒酸吗,随欣经常想,是不是有了后妈,慢慢就有了后爸。洛洛却说,她爸爸对她还是可以的,只不过可能男人不太注意这一类事情吧,随欣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洛洛会把从后妈那里受的委屈讲给随欣听,每次听完,随欣都气得攥紧小拳头。
这让随欣更加想对洛洛好,小孩子之间的好,是可以付出百分之一百的真心的。从此两个漂亮的小女孩几乎形影不离,交换着心事,分享着秘密,分担着伤心,共享着零食、和家里的好东西。
最有意思的是她们在随欣的秘密基地,也就是废旧铁路旁的那个大山丘附近,发现了一窝小刺猬,并自作主张的养了它们。随欣第一次知道原来刚出生的小刺猬,身上的刺摸上去是软的,足足一窝呀,那么小那么萌。
她们给每一只起了名字,小小、点点、毛毛、球球还有一只小雨滴。她们上学路上,或放学路上,从书包里拿出从家里偷出来的饼干、馒头、香肠、麦乳精、草原奶粉……大刺猬对她们的气味都熟悉了,一点儿也不防着,任她俩抱起这个,又抱起那个。
那真是一段快乐的时光,有一天周六随欣在家等着洛洛,她说好要来家里一起写作业的,可等了一下午都没来。随欣正准备出门去找洛洛时,她神色慌张地跑了进来,还让随欣把门插上。
随欣不明所以,但先把洛洛拉到身后去锁了门,家里大人还没回来,她紧张地问:“怎么了洛洛?”
洛洛松了口气,抱住了随欣:“欣,我害怕。”
这让随欣感觉事情很大,她不由拿起了家里的铁锨:“没事儿,我在呢。”
洛洛擦着额头上的汗说:“欣,我刚才看到我妈妈了。”
“你妈妈,怎么了,她要打你吗?”
“不是那个,我说的是我自己的妈妈。”洛洛解释道。
随欣放松下来,把手里的铁锨放下,她不明白:“你亲生妈妈吗?她来找你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刚出胡同口,她就拽住了我,把我拉到没人的地方,问我还记得她吗,”洛洛这时苦笑了一下:“我又没失忆,怎么会不记得她,虽然那是好几年前了,可谁会忘记自己的妈妈。你说对吗?”
随欣点点头,洛洛接着说:“但我当时挺害怕的……”
随欣忍不住问:“你怕什么呢?她又不会伤害你。”
“是,我爸说,她和我爸爸离婚时说了不要我,只拿了钱走,而且他说,她犯了不可原谅的错误。所以我爸让她一辈子也别想再见到我。”
“一辈子吗?可她是你妈妈呀。”随欣不懂,如果不能见自己的妈妈,不是太可怜了吗。
“所以她把我拉到没人的地方时,我还以为她要把我偷偷带走呢。我特别害怕,如果她把我带走了,我就再也见不到我爸了,再也见不到你了。”洛洛心有余悸地说。
随欣也后怕起来,她紧紧拉住洛洛的手,洛洛接着说:“不过,她只是抱我亲我,然后给我抻平衣服,梳了小辫儿。临走时她说,她要离开这个城市了,让我一定不要忘记她。”
洛洛的眼泪淌了下来:“欣,我又失去她一次。这辈子我可能都见不到她了。”
随欣被这句话砸中了泪腺,哭得比她还凶。
随欣坐上了动车,她没有让父母到车站送,在家里告了别,嘱咐他们照顾好自己身体,过年她再回来。爸爸安慰她说,放心他们,照顾好自己就好。他还说,以前他们总不放心放手,事事都愿意替她去办,可她毕竟都是成年人了,应该有自己的选择和生活。
随欣抱住爸爸,又轻轻抹掉妈妈脸上的泪,说:“爸妈,我答应你们,一定会好好的。”
父母在这个岁数说出这样的话,随欣不知道这里面深藏了多少的无奈和妥协,但其中的爱,她真切地体会到了。
凌晨三点火车进了杭州站,还是那个四通八达的交通枢纽站,随欣这一次的心境和几个月前是不一样的,那时更多的是对未来的茫然和对过去痛苦的执着。而现在未来的路,似乎有一些清晰了,成长为更好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