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顺容默然不言,婧充容察觉到她的异样,不免心有所想,念及婉顺容也是一般可怜人,于是唤她一声:“薄秋。”
婉顺容乍然回神,讪讪笑:“皇上、夫人琴瑟之好,叫人惊羡不已。帝王家里也有一段佳话,岂不叫人神往吗?”
婧充容浅笑,婉顺容敷衍过去,寻了空当退了出来。
凝翠扶着婉顺容下了台阶,一面惑然不解:“主子,奴婢怎么不记得咱们有过什么治疗吃伤了胃的偏方啊?”
婉顺容吓得捂了她的嘴,往后看了没人注意,才磕磕碰碰说:“本嫔是唬她的……你看,婧姐姐不愿麻烦太医院,是因为她实在不想劳烦太医们,若是去请了,只怕还增添她的烦恼,我也只好全一全她的心思,是不是?你待会儿去一趟太医院,叫个妥当太医随意开一张安神方子罢,我看着,不过是前几日伺候太后娘娘,她太过谨小慎微,过于劳乏罢了。”
凝翠答应下了,她只顾脚下的台阶,却不曾留意了婉顺容眉眼间闪烁而过的愧疚与痛苦。
来华阳行宫时日长了,《漱玉词》都看过了两遍。韫姜顿觉这儿是个锦绣金玉牢笼,偶来赏玩有趣,一直待着只觉乏味。
韫姜斜着身子倚靠在贵妃榻上随手翻过一阕《如梦令》,写道是:“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韫姜痴痴念了三遍,倒思念起仲夏之夜,星辰漫天之时太液池的美景。
有趵趵慌乱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珠帘子噼里啪啦发出惊动的声音,韫姜合上—书卷,抬头见是愈宁,她问道:“有什么事,叫你这样慌乱失了阵脚?”
愈宁缓了口气,恢复了往日里的温和知礼:“皇上来旨,请各房主子收拾细软,预备明日起驾回宫。”
“好生仓促!何以这样快,没个预兆就要起驾回宫了?”韫姜诧异不已,放下手中书卷起身思忖,却也寻不到有何缘由。
愈宁扶着韫姜,一时哽噎,张口欲言却止住了,她又劝韫姜坐下了,方才开口:“主子,婧充容小产了。”
韫姜骤然失了心神,待她复又能听到愈宁的呼唤时,发觉面颊湿润,她抬手一抹,才知道泪浸湿了面庞。
她好像能身临其境、感同身受,惋惜哀恸道:“她是那样钦慕皇上,也是位冰清玉洁不愿逐尘的好女子,如今却骤失爱子,不啻她兀自哀痛,本宫也觉得太过惋惜了。”她欷歔不已,“皇上着急回宫,情理之中,应当的。”
她站起身来,道:“传了肩舆,本宫要去景和居。”她着急着往外走,恰碰上徽予匆匆而来,韫姜不敢在他面前露出愁容,只怕火上浇油、雪上加霜,她忍着心疼之意,稳稳当当行了礼。
徽予止住她,半侧过脸吩咐众人退避。
韫姜忽而被徽予拥住,他愈来愈用力,甚至有些让韫姜感到气闷与极微弱的痛,这是从未有过的。
他的拥抱一直都是温柔的、令人心安的,可如今却有一丝若隐若现的绝望。
韫姜明白徽予心中难过,于是温柔回抱住他,轻柔安慰他:“予郎心中苦楚,大可告诉姜儿,姜儿都听着。”
“朕又没了一个孩子。朕想到婧充容,又会想起你离宫前失去的那个孩子,在你最无助、痛苦和希望朕相伴的时候,朕却不在你的身边。如今一样,婧充容在宫中垂泪、沉痛,朕依旧不在她身旁,也没能保住她的孩子。”徽予自责万分,不复往日的盛姿与平静。
他素来人前喜怒不形于色,悲欢不溢于面,只在亲近的人面前才坦诚些,如今格外直率陈述心中沉痛,可知确实伤怀至深。
自登基迩来细数,徽予已失五子,他纵是铁打的心肠也经不住这孩儿的逝世。何况他怜爱婧充容,更是惆怅。
韫姜无言哽咽,她紧紧咬着朱唇,强忍泪水,不愿再回想那个失去的孩子。
是日夜,徽予难于入眠却怕打扰韫姜安睡,于是仍温柔拥着她,只半睁着眼出神。
“想必予郎心事重重,故而睡不着。”韫姜低微却温柔似羽的声音传来,像一帖安神药给了徽予安宁。他惑然问:“怎生半夜醒了?”
韫姜沉默片刻,才笑说:“臣妾一直醒着,在等着予郎入睡。”
徽予抚过她柔顺得胜过丝绢的一头乌丝,问:“撤了烛台,暗沉沉的,你怎知朕睡了不曾?”
“心之所属,一举一动、乃至习惯、气息皆了如指掌,予郎睡着了气息平稳,抱着臣妾的力道不自觉会小了许多。但现下予郎气息时而和缓时而急促,抱着臣妾的力道总是最恰到好处的,可知予郎一直醒着呢。”韫姜的双眸适应了黑暗,可以看到模糊中徽予柔情四溢的双眼。
“可你又怎么一直醒着?可是身子不好么?你若身上不爽,别强撑着,朕再推后两日回去,也不是不行的。”徽予不解,半支起身探韫姜额头的温度,生怕她是身子不佳,难以入眠。
韫姜脸一红,嘟囔道:“臣妾身子已经养得很好了,予郎不必挂心。只是因为,若非是累极了,寻常臣妾都是等予郎睡了再睡的,以备予郎若有不适之处,臣妾能即刻伺候予郎。”
“三更天了,路上劳顿,若不好生歇息,龙体会吃不消的。”韫姜劝他,徽予吻一吻她,怕她跟着受累,于是应道:“睡了就是,你才好得差不离,小心再伤着。”他心里想着韫姜,安宁许多,竟也就沉沉睡去了。
翌日天边刚泛出鱼肚白,徽予就起身了,韫姜精神不好,被徽予强—硬要求再睡一会儿,她本也有点惺忪懵懂,恍恍惚惚便就又睡下了。此后起身梳妆,等着收拾了物什,候到了时候,乘了马车一路迤逦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