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起来,淑太妃待晋安体贴入微,悉心教养,不是不尽心的。晋安心里也感激太妃,不过是骨子里有深刻的不甘心,当初为了出头,才动了这份歹念。现在回想,实在是大错特错了。
晋安咬唇,压住逸出的愧疚之心:“当初要不是盛妃这个歹毒的女人挑唆,孤也不会下这个狠心!”她把责任全推卸给盛妃,心里才觉得好受了些。
“现在想想,当初盛妃步步是谋算,就是想抚养了公主您,好给自己脸上贴金呢。”画屏知道不能忤逆晋安的意思,于是全都顺着她来。
晋安越想越来气,要不是驸马还算体贴,她这门婚事也算烂透了。要门楣没门楣,要名望没多大名望,她真是一想就糟心。好在分了家,又处理了雪茹,加上和驸马冰释前嫌,否则她日子也不用过了。
她一咬牙:“再去一趟太平宫吧,不能叫她好过了!”
这厢韫姜转入寿康宫静心阁,只见魏太妃正在里头哄着再奕玩耍,周遭还围坐着好几个太妃娘娘。寿康宫寂寞如雪,毫无生气,难得有了这样一个会哭闹会咯咯笑的孩子,太妃们怎不当心头肉一样哄着。
魏太妃是太后的亲信,也是看顾过韫姜的,同韫姜有着一层感情在。她见韫姜过来,笑着:“傅丫头来了,来奕儿,快给德娘娘请安。”
韫姜堆着笑,同太妃们都见过礼,韫姜看到其中不乏几个年纪很轻的,在先帝晚年时入宫,不比韫姜大得了几岁,当时也没伺候先帝多久、亦不曾怀有子嗣,韶华正好的年纪就成了太妃,在这阒静的地方慢慢熬剩下的日子。
那几个年轻太妃看到风光熠熠的韫姜,不自觉流露出艳羡的神情。太妃们既然都是丧夫之人,穿着多是暗沉沉、乌泱泱的衣衫,韫姜一身萝兰紫缂丝团菊蜀缬褙子并云母罗裙,在明城的莺莺燕燕、花红柳绿里不算着装出挑,但身在此处,却显得格外烁光流转。
魏太妃心如明镜,知道韫姜不会无缘无故前来,于是将再奕托付给一个稳妥的太妃,道:“外头太阳正好,你们伴着再奕出去玩一玩,孩子才长得好些。”
等人都走了,魏太妃才招呼韫姜身边来坐下,又说:“寿康宫清净,也没个好东西招呼你,茶水都是寡淡无味的,果子点心也不够精致,你就当打牙祭吧。”
“太妃娘娘这是折煞我了,吃什么不好,人家又不矫情。”韫姜心里魏太妃是同太后娘娘一般的长辈,心里也依赖她,说话间难免带些撒娇之气。
魏太妃乐呵一笑,一点韫姜的鼻:“傅丫头还是傅丫头。”她将桌上的针黹物什推到一边,韫姜扫了两眼:“太妃娘娘亲自为再奕缝衣裳,看来太妃娘娘是真疼再奕呢。”
“这当太妃的日子太无趣,从前能跟着太后姐姐说说话,现在么,贴心的人走得差不离了。也是奕儿来了,会哭会笑,日子才有指望了。真该多谢皇帝的。”太妃的眼里拢着淡淡的哀愁,她不是不寂寞,只是不常流露罢了。
“您曾经照拂过皇上一段日子,皇上心里记着您的好,所以才放心把再奕托付给您的。”韫姜捧着茶抿了两口,“我看太妃们也很喜欢再奕,看来这事儿真是极好的。”她轻放下茶盏,装作无意间提起,“说起来,路上我遇着晋安公主了。”
“唔——晋安。”魏太妃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淑姐姐常念着她呢,可惜淑姐姐身子不好,从小养到大当女儿似的,结果没能亲自送她出嫁,也是可惜。听说她每一次来看淑姐姐时都会哭,说后悔当初离了淑姐姐,去了钟粹宫盛妃那。不过事都过去了,还论什么呢?”
韫姜浅笑,装着无意间说:“听说当年盛妃膝下无子,也是孤零零的,才想着抚养一个孩子。恰遇着淑太妃身子不好,反而将她们促在一起了。不过到底是太妃更心疼晋安些,才叫晋安念着呢。晋安每回入宫,按照规矩先去请皇上的安,下一个就直奔寿康宫来,也是孝顺的。”
因当初晋安养在寿康宫,太妃们也都帮衬着一起照顾晋安,魏太妃对晋安的事也知道的多。当时晋安年纪越大,魏太妃就越瞧得出这孩子心思不一般,因淑太妃被宠爱之心蒙了眼,也没多顾及这个,所以魏太妃虽看出来了,也不曾开口说过。
后来晋安似有似无地提起盛妃的事,常开口夸她,再后来淑太妃就莫名地病了,她想着晋安常提的顺妃似乎是个妥当的人,也曾亲自向皇帝传了这个消息,最后终究是将晋安送去了钟粹宫。
她越过韫姜的身影,穿过洞开的窗棂,可以看到在外头被太妃们围着的再奕,他咯咯直笑,十分可爱,太妃们也都喜气洋洋,高高兴兴的。再奕已经不止是她一个人的指望了,他是整个寿康宫的指望。他来了之后,每天都是欢快的,太妃们聚在一起绣布偶、纳小鞋,其乐融融,魏太妃好久没这样畅快过了。
魏太妃转眼望向韫姜,隐约揣测到了她的用意:“你是怕盛妃来日再动手脚,接走再奕吗?”
韫姜见魏太妃打开天窗说亮话,自己也不再拐弯抹角:“晋安公主的事,我也不过是私心揣测的,没有真凭实据。或许是淑太妃真的病了,是我猜错了。但盛妃的心思,我是知道的。她现在风光不再,恩宠也衰落下去。我设身处地地想,她若想把恩宠固劳了,还是得有个孩子在身边。皇上爱子,但凡再奕养在盛妃身边了,他又怎会不去瞧一瞧呢。”
她十指相扣,继续说:“皇上最近下了令,说既然再奕养在寿康宫,盛妃也不必过来看了。既然她不多过来,再奕这孩子再怎么好,也都是你们尽心的功劳。来日,也多该孝敬你们才是。”
魏太妃心一紧,默默道:“你有你的打算,我也有我的私心。”她朝外扬一扬脸,“再奕来了,寿康宫才会这样笑声朗朗的,谁又舍得他走呢?你的意思,我明白,你不想再奕回去,我更不想。而且谁又像给别人做嫁衣裳?我知道该怎么做。而且我可同旁人不一样,你放心,就算盛妃有什么动作,她也闹不到我这儿来。”
“魏娘娘不嫌我心思毒就是了。”韫姜看她把话说破了,也觉得有些别扭。
魏太妃却泰然一笑:“你这算什么,我们当年的架势你是不知道。你别看我这样,当年这样的把戏,我可做得多了。你还算好的呢,只是过来说几句罢了,又害着谁了?”她嗤的一笑,仿佛在自嘲自讽,“哎,斗了大半生,也没得到什么。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累得很。”
她二人又坐着说了会儿家常话,韫姜不便久留,就起身告辞了。
出了寿康宫,韫姜拂面:“本宫也不想把事做绝了,孩子本没有什么错。待在寿康宫安安生生长大了,也挺好的。”
愈宁静静道:“只有把七殿下彻底同盛妃割开来,盛妃才会孤立无援,她少一分助力,娘娘也能少些麻烦了。”
韫姜低头剥着戒指上的红宝石:“阳儿越大,本宫要做的打算也就越多。本宫麻烦倒在其次,要紧的是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