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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婧儿进来的时候,案子刚要开审。上首坐着狄仁杰,左右是韦思谦和裴居道。狄仁杰见武婧儿进来,命人加了一把椅子。
上有所好,下必从之。武媚娘喜欢圈椅,这几年来大唐的官府衙门都换上圈椅和高桌。圈椅配合高桌简直是处理公务的最佳辅助利器。
武婧儿安静地坐下,目光不着痕迹地打量着投匦者和作坊管事。投匦者身材瘦削,面色黝黑,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眼眶和嘴角还有淤青。
管事的腿有些坡,他手里抱着一叠文书,虽然头发斑白,但眼神依然锐利无比,脊背挺得笔直,就像一棵挺拔的胡杨树。
看到这儿,武婧儿的心才稍稍放下,看投匦者轻松的神情,应该没出什么人命问题。又看到管事的神态,武婧儿觉得她应该给邢国公家的部曲多一些信任。
她刚才的想象可能过于武断了。
狄仁杰在上面发问,让原告陈述冤情。
这人名叫陈小二,是作坊附近陈家村人,家中种了十亩玫瑰花。一家人辛劳一整年,去年收获的那几天雨水多,玫瑰花在地里烂了大部分,且品相不好,卖不上好价钱。他们一家就等着今年能卖上好价钱,扯些布料给一家老小换新衣。
恰好今年玫瑰花的市价比往年高了五成,陈小二带着全家一大早去采摘玫瑰花,正要用车拉着到北市去卖,却被公主府的奴仆拦住住了。他们要用低于市价成的价格强买玫瑰花。
他气不过争辩了两句,就被公主府的人围起来揍了一顿,至今脸上身上还带着伤呢。
“外面的人都说狄公明察秋毫,还请狄公为草民做主啊。”陈小二说的话极具有煽动性,裴居道和韦思谦都颇有意动,眼睛不经意地偷瞄武婧儿,然而武婧儿神色平静,稳如泰山。
武婧儿听到陈小二说这话,就知道公主府稳了。
他在避重就轻,把最重要的一点掩去不谈。
管事姓苏,叫苏五六。只听他说道:“启禀狄公、裴公、韦公,作坊和附近村庄的花农都签订了合约,目前仍在合约的时间内。合约中约定,若当年市价高于历年市价最高价的两成,公主府最高以历年最高价高两成的价格收购农户的花朵。”
“陈小二所在陈家村也在其中。按照合约,陈小二田地里的玫瑰花不得外卖,只能卖给精油作坊。”
陈小二听到此处,大声道:“这不是强买强卖是什么?还请诸公明察啊!”
狄仁杰闻言,沉吟了一下,道:“即使有合约,但肆意压低价格,强迫收购百姓的作物,确实是强买强卖。苏管事,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苏五六继续道:“我刚才所言只是合约的一部分。合约还有另外一部分,当玫瑰花的市价低于近十年市场的平均价格时,作坊以近十年市价的均价购买。而且当玫瑰花的亩产价值低于近十年来收成的分之一时,作坊会补贴分之一的粮食或等值的钱帛。”
“作坊和村民的合约在县衙中都有备份,狄公一查便知我所言真假。玫瑰花去年收成不好,陈小二种植了十亩玫瑰花,坏了二十亩,仅采摘了往年十亩的量,品相是级。级的玫瑰花出油率不高,卖不上价钱。”
“但作坊怜惜村民生活不易,于是以二级的价格买了级的玫瑰花,陈小二家中玫瑰花也是如此。而且作坊补贴了陈小二家一千百多斤粮食。这些在账册均有记载,还请诸公过目。”
苏五六手中的证据呈了上去,狄仁杰他们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合约,惊讶之余,感叹公主府的巧思以及……
仁厚。
证据在人之间传递,狄仁杰看向陈小二说道:“陈小二,我且问你,苏管事说的这些是否属实?”
陈小二眼睛转了转,但作坊账册上面有他摁的手印,抵赖不得,只说道:“我今年不想卖给作坊,这有什么问题吗?还能强买强卖不成?公主府家大业大了不起,就能欺负我们升斗小民吗?”
苏五六说道:“这些合约自愿签订,五年一续,今年才是第年。我们主子说过,说百姓生活不易,抵御风险的能力差,就让作坊承担起风险来。”
闻言,狄仁杰的情绪中没有任何偏颇,道:“这份合约没有偏袒任何一方,对双方而言都是公正的,而且又在衙门备过案,所以它是有效的。”
但狄仁杰在心中想,若他是花农,一定会选择签订这份合约。哪有那么多能卖高价的年份,而且还有补贴,交完田赋后还能存下一点口粮。
陈小二指着脸上的青紫说道:“那他们打人怎么办?公主府的奴婢就可以随便打人吗?”
苏五六道:“陈小二多次将应该卖给作坊的玫瑰花偷卖给他人,告诫之后,他狡辩是别人诬告。前两日我们将他堵住了,陈小二先出口辱骂我,说……说我是瘸腿的狗,其他人气不过出手打了他两拳,我立马阻止了。”
陈小二捂着嘴角道:“那是两拳吗?比别人的十拳都疼,这是重伤,要赔钱,请狄公明鉴。”
事情到此,众人明白公主府强买强卖子虚乌有,事情的重心转移到了打架斗殴的上面。
堂堂的司会审竟然处理这样的事,说出去真是笑掉别人大牙了。
狄仁叫来大夫为陈小二验伤,不出意外是轻伤,肿胀已经消了,留下的只是些淤痕。
狄仁杰根据唐律,轻车熟路地对陈小二和打人者做了处理,而且判定陈小二违背合约。
按照合约的约定赔偿作坊本人卖花所得收入的五倍,并将剩余玫瑰花按照约定卖给作坊后,合同自动解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