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大人被山月的坦诚逗乐:看得透彻、没那股迂腐骨气的下等人,倒是有点意思,老老实实承认欲望,简简单单表露野心。
他们天大的奢望,只是权贵弹弹手指的小事。
“你确实透彻。”柳大人善心大发:“进来时,遇到那个穿松绿外裳的男人没?”
“遇到了,阿嬷让民女背过身,不要让他看清民女的脸。”
柳大人轻“嗯“一声,随口道:“他就是这张帖子的另一个局中人,当朝御史台治书中御史,正三品大员薛枭。”
山月抬眸,眸光中的震惊不加掩饰。
柳大人心绪不错,被长子忤逆的情绪渐渐平复下去,笑着又敲了敲烟斗,难得松快地开了玩笑:“是不是有种撞了大运的狂喜?”
狂喜?
山月心头嗤笑。
果然,权贵出身,哪来的好货色?
他在松江府设计烧尸体、发粮食与荤腥、要彻查这一群江南蛀虫不过是朋党之争罢了吧?哪来什么为民请命的大志?更谈不上什么为这长街百姓殚精竭虑的情怀和奉献!
还不是自愿与“青凤”这种肮脏噬魂的玩意儿纠缠不清!
都是演戏!都是生意!
山月陡然存了几分怒气,莫名生出被蒙骗的恼羞成怒。
山月迅速垂头,遮掩好眼中的情绪,沉声问:“这样的才俊,如何沦落到与民女相配的光景?”
柳大人笑一笑:“你哪里不好?他是三品大员,你若最终中选,便摇身一变,成为我柳合舟的侄女,堂堂华亭柳家正经姑娘,生父是老夫在老家庶务的亲堂弟,大伯是吏部右侍郎,二伯与三伯俱是一府之首官——照‘青凤’的规矩,得选配他天煞孤星绰绰有余。”
“天煞孤星?”山月皱眉。
“他出生便克死亲娘,两岁时,舅家因大案被查,通族流放闽南,三岁生父摔入山崖断腿,京师宝禅寺理真大师为他盘过命数,是酆都鬼差转世、天煞孤星的命格,近身者皆不得好死,他爹将他送入山林道观,薛家方躲过一劫。”
柳大人说起薛枭,便目带鄙夷,丝毫不见刚刚的恭敬,更不惧他口中的“彻查杜州决堤案”——水过三秋,谁还认账?再者说,这桩案子究竟是他想查?还是圣人想查?尚未可知呢!
“那他如何爬上如今高位?“山月一针见血问。
柳大人抽了口烟,过了肺,吐出口白雾:“他一路化名考科举,十六岁便考过春闱,殿试之上,他报出真名,当着圣人之面,检举揭露作为考官之一、在考试之前拜为恩师的礼部尚书林昶私收贿赂、科场舞弊。”
自古以来,文官场上,同科大于同乡,恩师大于亲父。
许多考生,考进京考会试之前会想方设法拜考官中的某一位为名义上的恩师,一旦中考,恩师也算押宝成功,由此一藤蔓万根生,攀附交织,犹如另一种形式的“青凤”。
金銮殿上揭发恩师和弑父也没什么两样了。
“他揭发了恩师,他的成绩也别想要了吧?”山月蹙眉:“又如何能过殿试?”
柳大人的脸在烟雾中似人非人:“林昶舞弊之举,是考前给或托请送钱、或已崭露头角的考生,漏出同类题。”
也就是提前押题。
柳大人继续道:“当年会试共考十二道小题、三道大题,掺杂经史、礼教、天文、算法林昶只出了一道大题,是有关水利筑堤的算经——”
柳大人深深吐出一口白雾,语声悠长:“而这道题,薛枭没做。”
山月微愕张唇。
没做题,自然不会惹上考前押题的嫌疑。
可,会试,天下第一试,薛枭有一整道题没做,竟也能被点为会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