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深眯起眼睛,头一回认真打量了一下李觉。
这乱世,人人各奔明主,鲜于文茂一死,李觉率先带着鲜于文茂的兵马逃出贺宝荣掌控的地方,不肯奉其为主,投奔綦伯行之时,便说过贺宝荣智谋短浅,并非明主,奉綦伯行为主,是为成就大业。
可见此人自然是想要跟着一个能够走得长远的君主,方能成就他自已往后的功名利禄。
能从细枝末节将他的身世摸出来一半的人,可见心思缜密。
他爽然一笑,“李将军,私仇也好,公敌也罢,要杀着洛阳贵族的,从来不是我,我只恨零星几人,可有人恨的是全洛阳的贵族,和这一群靠着姓氏血脉串联成网,遮蔽天日,叫天下面朝黄土的百姓食不果腹,榨尽脂膏的人。”
高深向前一步,凑近李觉身边,“人皆有私欲,凡夫俗子皆不能幸免,我敬重李将军缜密机敏,能力德行皆是上品,所以不想对您隐瞒我有私愤,却想问一句李将军,您对大周的未来,如何看待呢?”
“您想要做权臣的门人,还是想做天子门生?”
李觉身体猛然一怔,转头看向了高深。
“你这是什么意思?”
高深笑了笑没说话,“你我都在这里,自然也都想要飞黄腾达,可若这群沆瀣一气的贵族在,哪里轮得到我们左右朝局,杀一两个不影响朝局却偏偏身居高位的人,才可震慑他们,叫他们听话做事。”
“我知晓你是摸着明公的心思,才敢行事。”李觉开口道,“可若明公的杀心哪里是两个宗室大臣可消的。”
高深抬脚向前,只留下一句话,“若无能臣,国家将溃,这场面周臣自然不乐见,那么李将军呢?”
青年大步抽刀向前走去,李觉回头,只见远处阴云压向悬日。
綦伯行站于祭台之上,俯瞰着跪地的群臣,拖刀行走一圈,终于放声大笑。
身侧的门人慕容继低声劝告道,“明公万万不可大开杀戒,如此天柱将崩,家国无以为继,便是洛阳勋贵不服管教,也要等待时机,提拔能人,否则偌大的江山,靠寥寥门人,如何能够治理。”
綦伯行回头看了一眼慕容继,“不服管的人如何能听命做好事,治理好国家?他们既然自持家世高贵,不肯与我同在朝堂,那不如杀了这群国之蛀虫,免得我驱使不动,还要徒增多少棘手之事,干脆一并铲除,杀尽天下贪残勋贵,家国清净,才方便重振国威。”
慕容继喟然叹息,他心知綦伯行所图甚大,也深知此人是百年难遇的帅才,行军打仗鲜有败仗,于乱世定能争得一席之地,却委实不能当个好君主,武力服人,如何兴国?
虽说杀尽权臣勋贵,给自已人铺了坦途,可到底弊处甚多,为主者刚愎自用,任人唯亲,急躁亦被挑拨,如此奸佞为亲,贤臣反远,哪里是长久之计。
祭台高寒,四面铁骑森森,绕长堤而驻,虎视眈眈,綦伯行鹰视一周,终于驻足,扬声喝道,“天下丧乱,先帝暴崩,诸子不思辅弼国政,反倒僚属纵逸,恃护威势,蠹政害民,皆贪残之辈!还敢默许高阳王与城阳王谋反作乱!害我大周君王!个个该杀!!”
当下四面铁骑同时举刀高喝,“该杀!!!该杀!!!”
阴云蔽日而来,霎时间,刀光闪烁。
鲜血飞溅,跪在两个宗室大臣身边的臣子只觉得被淋了热雨,血腥味后一步到达了鼻尖,尚未及反应,就已经见到了两个人头咕噜噜落地,眼球似乎还在震颤。
“啊!!!!”
“杀人啦!!!!”
“杀人了,杀人了!我们是大周朝廷命官!你怎么敢!!!”
周围的朝臣终于意识到了不妙,原本因为诈称祭典开始,行跪拜之礼时跪下的百官纷纷想要站起来逃命,却又都因畏惧綦兵而生生后退,一时蝇攒蚁聚,捱三顶四。
崔耀奋力上前,“太原王即便想要杀国之蛀虫,也不该忠奸不分!!!这对大周绝无益处!殿下也不想要这江山后继无力,毁于自已之手,背负千古骂名吧!天地可鉴,新帝上位,您是新贵,更是以后的世家重臣,当领大周百官,为世家楷模,何须如此将世家屠杀殆尽!”
此言一出,几乎正中綦伯行一直以来所介怀的门第出身,高深闻言示意自已所领的将士分散开来。
一部分站在了要紧的百官之前,一部分揪着几个贪官污吏送至刀前,高声说出了这些人的贪污受贿,荼毒百姓的罪行来。
“去把那些罪人也带来!杀了祭天!”綦达罗眯着眼睛,下了令。
高深听着心头一凛,刚开口,却与李觉同时说出了话。
“明公三思!”
“明公稍后!先叫道士们开坛祭天才是!”
李觉回头,与高深对视了一眼,倏然觉出些异样来,眼前这人这么急切,仿佛刚才在台下一个一个指着百官之中个个数落罪名的人不是他的属下一般。
不对。
李觉微微歪了些头,高深冲李觉微微躬身颔首,继而快步上前,低声凑到了綦伯行身侧,“明公莫急,别忘了,那个叛逃出去的长孙行。”
綦伯行挥挥手,“这算什么,这都快晌午了,只怕他早就死在了岳斗刀下,若他真能杀来,那就让他好好看看,自已的伯父兄弟都是怎么惨死的!”
高深心中暗叹,难怪主子说綦伯行如同一把反刃之刀,不仅伤敌,也能伤已,极难掌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