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煊肃然片刻,叉手行礼,“孙女,遵旨。”
她起身,无视了见到她出来又迅速跪得工整的城阳王父女,再度走入阴霾的寒天里。
薄暮冥冥,愁云惨淡,皇帝疾步踏入宣光殿,却发觉太后不在主殿,只有侍从立在四角。
“太后请您入室详谈。”一位侍女小心通报。
皇帝有些意外,从他明面上亲政治以来,太后接见他都是在正殿,顶多屏退众人。
他大步迈入室内,瞧着太后脸上的薄怒,心中咯噔一下,“阿母?”
太后冷声道,“我今儿要问你一句话,阿母从前有一次害过你吗?你的后宫,早前的时候虽说我替你封了些嫔御,可哪一个不是乖巧可心的人物,等你大了,看上谁了,我也没有阻止你封过位份,可是嶷儿啊,你如今长大了,我能管的少了,你宠幸的毒妇,要害你阿母的命啊!”
皇帝登时就跪下了,急切辩解,“儿惶恐,阿母为我付出良多,儿此身都难以偿还,阿母慈母心肠,怎会害我,只是不知,是谁要害阿母的命?”
“你倒是对你枕边人的野心懵然不知啊,”太后哂笑起来,继而蓦然发怒,“刺杀之事,侯官已经查明,是张嫔与她家族密谋,我问你,你要如何办?”
不等皇帝说话,她继续道,“此番祸起萧墙,灯奴儿劝我给太子留脸面,我也想给你留脸面,皇帝!这次我为了皇家,为了我的子孙,必得忍下这口气来,为了朝局安稳,连张伯行也不能在京中就发令诛杀,为了你的江山,我也算殚精竭虑,一退再退了。”
语毕,太后长出一口气,“我自十五岁进宫,十七岁诞下你,三十岁丧夫,扶持你登基,已近二十余载,自认问心无愧,鞠躬尽瘁,你给我一句实话,究竟是张嫔,还是你想要取我的性命吗?”
这一番软硬兼施下来,皇帝业已涕泗横流,伏地痛哭,“儿绝无此心!儿绝无此心!阿母切莫动怒,怒极伤身啊!”
他叩首在地,不受控制地眼前一片模糊,齿根咬得咯咯作响,只觉心脏一片抽疼,痛恨自已的懦弱,又后悔出了这档子事,如今就是再想真正亲政,太后也定然不肯了。
“儿即刻赐张嫔自尽,谎称病逝,并派人前往肆州,请阿母安心。”
太后缓声开口,“我是一心为你好啊,这世间唯有我们母子二人血脉相连,先帝骤崩,你继位之时风雨飘摇,同宗谋国,外戚专权,那时我瞒着你强立太子,不是怕你死,是为了让你坐稳皇位。”
“元煊替如今的太子坐稳了十几年的储君之位,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对她不闻不问,我总觉得,你是在怪我当初的决定。”
皇帝赶忙摇头,“儿从未在此事上怪过阿母,也知晓阿母抚养延盛是为了我。”
太后见状,抬手抚鬓,眼中闪过精光,“张嫔要缓缓病逝。”
张伯行不是寻常北镇酋长,他是北边为数不多,和洛阳城内勋贵连结紧密,姻亲频繁的部落酋长,前面她出了事,后面就张嫔就死了,这消息怎么都会传过去,张伯行势力不小,不能随意激怒。
“既然张嫔患了恶疾,不能教养太子,就将太子仍交由我抚养吧。”太后俯身,用帕子擦干净自已儿子脸上的泪痕,像个温和的母亲,“好了,这事儿咱们就过去了。”
皇帝哑然,直身跪了片刻,“可太子虽年幼,已经记事,如此乍然抱离,只怕太子心存芥蒂。”
“我已经叫人去抱了,”太后起身,似笑非笑盯着惶急欲辩的儿子,“新年里头,祖母想看孙子,一家人就该其乐融融,一个嫔而已,有何要紧?”
“至于心中芥蒂,就是为了这个,我才让她缓缓病逝……”
她话音未落,外头传来了急声通报,“启禀陛下,张嫔遣保母带着太子前来问安,自已在昭仪寺剃发出家了!”
皇帝诧异回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