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煊点点头,笑了一声,再度举手,行礼间遮住了通红的眼眶,一滴水珠重重砸在了干燥的地上,很快洇出一片深色的圆圈,“妾,接旨。”
她转身要往下走,皇帝低头看着那地上的痕迹,忽然又喊住了元煊,“站着!你要去哪?”
“阿爷不信我无争夺之心,我自回佛寺静修便是!”
皇帝动摇片刻,皱眉冲身旁侍从喝道,“把中书舍人喊回来!”
中书舍人刚刚下了长阶,还没松一口气,就又被提溜了上来。
他心惊胆战,瑟瑟站在那两条龙侧边,尽力减少自已的存在感。
皇帝冷着脸开口,“给朕拟旨。”
“顺阳长公主,与驸马穆望,不和,无可为夫妇之理,特恩准二人离婚,消除穆望驸马之职,赐绢百匹,黄金百两,朕怜公主日后生活,遂赐,盐池、皇庄各一。”[注1]
中书舍人被这足以在春日冻死人的声音吓得一抖,下笔之时脑子一团糨糊。
皇上明显生了大气呢,怎么还……还下了个对长公主有好有坏的旨意?
元煊接旨后从容向下走去,却叫一旁的黄门侍郎想起从前事发那一日的情形。
朝臣们惊闻秘密,不约而同涌至太极殿外,上头煊太子跪在阶前,头磕得头破血流,下头外臣们群情激奋,骂声沸沸。
“荒唐!!当真荒唐!!”
“居然是女子!难怪优柔寡断,没有先祖遗风!”
“虚凰扮假凤,祸根由此生啊!!”
皇帝终于被太子跪得心软,发话让她回去,太子自丹墀缓缓而下,身上朱绶尚在,依旧是往日朝臣熟悉的少年储君模样,双眸凛然含光,乍一看仍是清隽温和,不见丝毫羞愧慌乱,只有睥睨众生的一眼。
朝臣们被那双利眼一扫,下意识噤了声。
废太子惯来是这般形容,可先前旁人盛赞的过人姿貌和谨厚性子,此刻成了她本是女子的论据,亦成了攻讦她的刺刀。
“果然如此”,“早发现不对”,“若是男子必定不会如此”之语低低地响起。
元煊每下一阶,那些话就像咔嚓咔嚓响着,是金秋的落叶,人踩着的声音本也不响,可独自行走时,这些枯叶被碾碎的声音,也显得刺耳聒噪起来。
没人记得她这双手数月之前还曾手持龙雀刀,平了幽州的叛乱,没人记得她曾经上交策论,被文人士子称颂,更没人记得,从前匍匐在她脚下高呼贤明的模样。
仿佛决疣溃痈的朝局竟都是她女扮男装成为太子的过错一般。
此刻元煊也走到了台阶之下,刘文君绕了个弯跟了上来,正琢磨要不要给元煊塞个帕子,冷不丁元煊转头看了她一眼,脸上干干净净,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演也演够了,悄悄出城,带她们庆功去。”
刘文君垂首,“方才东阳公主着人来话。”
元煊眨了眨眼睛,“那就请姑姑一道去,那些脑满肠肥的宗王,该动一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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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魏书,刘昶传》“无可为夫妇之理,请离婚,消除封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