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恪行捧来名录时,桓悦是知道柳恪行的心思的。他看得出兵部有心压五军都督府一头,也无意为此苛责忠心耿耿的柳恪行——这毕竟只是细枝末节,柳恪行办正事从来不含糊,有点小心思桓悦也不会和他计较。
于是他信手翻了翻名录,无可无不可道:“这点小事,你和定国公等人商量着办。”
柳恪行闻讯心喜——在这南北开战的档口上,兵部和五军都督府背后的勋贵固然承担着极大压力,却也正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皇帝随口一言,背后却是随之而来的诸多好处。
他压住心底的喜悦,规规矩矩谢恩。却只听御座之上的皇帝嗯了一声,是个疑惑的语调。
“这两个人,是何时调入五军都督府的?”
柳恪行凝眉沉思,发觉这二人的名字自己居然不陌生,是今年新调入五军都督府的新人。但能在这个时候调进五军都督府,还在短短数月之间就摸到了一点权势的边,可见身后依仗深厚。
五军都督府历来掌握在勋贵手中,往其中塞人最多的也是勋贵。柳恪行是正经文臣出身,历来和勋贵互相别苗头,自然不会盼着勋贵好。他磕绊都不打一个,报出了这二人入五军都督府的时间,却没有进一步上眼药,只规规矩矩立在原地——皇帝信重他,但要是借着皇帝这一份信重拿皇帝当刀子使,那这份信重也就到了尽头。
果然桓悦并未多说什么,一手按在名录之上,淡淡道:“下去吧。”
柳恪行依言退了出去,却没注意到在他身后,桓悦的面色一点点沉了下去。
那两个名字他记得,在绝大多数重臣眼里可能只是两个不起眼的小角色,但桓悦知道,他们是明湘的党羽。
即使明湘从来没有告诉过他,但二人从小一起长大,明湘从始至终都是东宫最坚定的支持者,很多事情不是她不说,桓悦就真的全然不知。
桓悦望着明湘熟睡的面容,缓缓闭了闭眼,睫羽垂落,遮住了眼底复杂的神色。
“皇姐。”他想,“你这样的谨慎,这样的仔细,即使在我面前也处处不肯落下错处,难道会不知道插手五军都督府军务,是多大的忌讳和罪名吗?”
他想起那二人调入五军都督府的时间。
那时明湘已经对他坦陈了身份,又生了病,在府里静心养病,半分朝政都不肯过问。桓悦知道她一半是养病,一半是谨慎。
然而她这样谨慎,却还是冒着风险,要在五军都督府里安插自己的人手。
要知道,单单弄权和试图染指军务,严重性根本不在一个层次上,宗亲尤其如此。若是换做个桓氏亲王,桓悦借此把柄,足可搬出祖宗遗训来处死他了。
桓悦当然不会疑心明湘是意图对他不利,他只是怅然地想:我曾经承诺过,无论何时都会不惜一切代价保护你,你却从来不曾真正相信吗?
他的指尖在虚空中拂过明湘的眉眼,怕惊醒了她。就这样定定地看了半晌,才起身披衣,也不叫宫人进来,自己披了衣裳转出外间,看了看时辰,然后将门拉开。
“……”
手提玉磬立在殿门口,正苦苦犹豫到底敲不敲的喻和猝不及防瞪大眼:“皇……”
桓悦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喻和立刻闭了嘴,带着干儿子喻九和几个宫人鱼贯而入,在外间服侍皇上更衣洗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