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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杨凝调任回京时,皇祖父曾经夸赞过,说叶问石善思,李安闲善断,杨磬持善忍。”明湘徐徐道,“不过他忍了这么多年,一直只有个少师的虚衔,也该动一动了——谋定而后动,谋固然重要,但最终还是要着落在那个动字。”
她若有所思地望向桓悦:“你许了他什么?吏部,还是礼部?”
桓悦笑了起来:“知我者皇姐也,礼部。”
明湘颔首:“看来你心中对吏部和首辅之位都有了成算。”
她不再多言,看了一眼时辰:“你现在就寝还能睡半个时辰。”
“现在睡下就起不来了。”桓悦在明湘对面坐下来,一手支颐撑住脸,眼下青影隐现,“等朝会结束再回来休息,皇姐倒是可以去睡……哦,皇姐你现在大概是睡不着了。”
明湘扶着额头哀叹一声:“你的茶未免也太浓了些。”
桓悦手一松,伏在了小几上:“皇姐陪我说会闲话吧。”
辉煌的灯烛光芒下,明湘看见他黑白分明的眼底闪烁起一层波光,乌鸦鸦的睫羽垂下,眼底青影越发明显。
她心底生出些怜惜来,伸手过去抚了抚桓悦的发顶,轻声道:“好啊,你想听什么,我给你讲。”
桓悦微微侧首,目光追逐着明湘腕间垂落下来的赤玉珠链,这个动作让他的眼梢扬起柔和的弧度,反而将白日里那种浓酽的丽色淡化了些许:“皇姐给我讲讲鸾仪卫的案子吧。”
明湘道了声好,从脑中挑拣出几个有些趣味的案子,加以修饰一番说给桓悦听——皇帝是想听有趣的故事,其中那些血腥的、残酷的、牵涉进朝堂争斗的、罗织罪名的细节,当然全都没有必要讲给皇帝听。
她其实很想睡觉,然而那盏浓茶又让她陷入了意识疲惫而身体精神的境地。于是尽管明湘说话仍然有条有理,声音却比往日显得更柔软而温吞,慢慢飘散在长夜的宫殿里,仿佛一场动人的温柔梦境。
“是怎么确定‘睡莲’呢?”桓悦突然开口提问,“睡莲身份机密,如果他们巧言搪塞,将自己的地位淡化,很难判定他到底是真正的睡莲,还是一个附从于睡莲的棋子吧。”
这个问题其实问到了关键的节点上。许多睡莲伪装的身份有一定地位,或是巧妙通过结交、姻亲等方式,将自己绑到了某些贵胄的船上。在这种情况下,只要他们一口咬定自己是被南朝拿捏住了把柄,不得已出卖情报,而非土生土长的南朝暗探,其实是有一定蒙混过关的可能性的。
“不。”明湘轻轻道,“恰恰相反,南朝发展的暗线有可能隐匿,但采莲司派入大晋的睡莲,一旦被抓进北司拷问,很快就能验证身份。”
这和桓悦一贯的认知截然相反,讶异道:“为什么?”
“能被冠以睡莲称号的南朝暗探,都是采莲司精心培养,寄予厚望的存在,他们手中往往掌握着采莲司交付的海量资源——当然,也有例外。”明湘顿了顿,慢慢道,“但不管怎么说,采莲司对他们极为重视,很多睡莲甚至潜伏几年、十几年都不会与采莲司产生联系,这是为了最大限度减少他们暴露的可能性,一旦联系,传递出的信息也将是最为机密致命的信息。”
譬如十八年前,安王遇刺于归京途中。
桓悦疑惑道:“如此说来,睡莲不是应该更加难以辨别吗?”
明湘微笑:“衡思你以为,采莲司就不怕吗?在大晋锦衣玉食几年、十几年之后,对南齐的忠心当真能分毫不改吗?”
采莲司当然也会害怕精心培养的睡莲挣脱采莲司的束缚,多年投入打了水漂。是以他们选择了一种非常决绝的方式来为睡莲打上无法洗脱的印记,代价就是一旦睡莲被捕,身份几乎无法矫辞掩饰。
“就在这里。”
明湘微笑着,她背着光抬起手来,宽广的袖摆从空中一掠而过,短暂地遮住了桓悦的视线,也遮住了明湘眼底一闪而逝的自嘲冷意。
那只纤细雪白的手隔着厚重锦衣,按在了明湘右侧锁骨下方寸许处。
“就在这里。”
明湘轻轻重复了一遍。
“采莲司会在这里,为每个睡莲刺上一朵独一无二的‘睡莲’。”
“平常的时刻,在旁人看来这里都会是一片寻常的肌肤,然而当使用一些特殊的液体——譬如酒水冲洗时,就会渐渐浮现出一朵开到盛时、无比艳丽的血红睡莲!”
作者有话说:
注:谋定而后动,知止而有得。——《孙子·计篇》
第16章
“风波从来没有断过。”明湘含蓄道。
京城中动荡的局势好似一夜之间突然平息了下来。
往日街头巷尾随处可见纵马疾驰的鸾仪卫销声匿迹,只有在北司附近才能看到他们出没的身影。近日抓入北司的人,也相继放归家中。
一时间京城中人无不大松一口气,鸾仪卫恶名令人闻风丧胆,偏生又有天子与湘平郡主亲自撑腰。上至皇亲贵胄,下至升斗小民,就没有鸾仪卫不敢抓的。近日来大张旗鼓抓人拿人,更是引得人心惶惶,如今这条恶犬收敛了爪牙,秩序恢复往常,众人渐渐放下心来,京城中也总算是又有了即将过年的气氛。
不少朝臣不知背后缘故,只看见当晚郑王、梁王等宗亲与一众重臣入宫,随后鸾仪卫便收敛气焰,以为是宗亲朝臣进言劝谏,还私底下备礼登门感谢。
当晚入宫的知情者明白真相,却不过多解释,只耳提面命自家儿孙门人,令他们谨言慎行。例如王老大人就令夫人前去探望即将临盆的女儿王亭,同时提醒周家上下安分行事,至少过了年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