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夏利衍的话音落下,顾南乔和郭晓冬的脸色都有点不对劲了。
郭晓冬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提前做了这么多,把各项证据都直白地摆到夏利衍的眼前,她不直接处罚顾南乔也就罢了,居然还有把《凤还巢》继续交给顾南乔唱的打算。领导到底是怎么想的,难道还真就非顾南乔不可了吗?
这样想着,郭晓冬紧咬着下唇,从牙缝中挤出了一句:“夏团长,顾南乔确实能力突出,不过这毕竟是新年演出季,她是个新人不说,背后还跟别的戏班子不清不楚,大家且都不服着呢,您考量演出效果的同时,也得考虑一下咱们剧团大家伙的心情啊。”
夏利衍没多说什么,只是意味不明地看着顾南乔。
“而且,夏团长,你想想。。。。。。如果顾南乔这次演出效果算不得优秀,您在这风口浪尖力排众议钦定她,难免会落人口舌。要是她演出效果真的很好,媒体采访的时候,又保不齐会深挖一些料出来,一旦媒体拿顾南乔和春色满园的关系做文章,多有损咱们院团的形象啊,就好像b省京剧团没有人了,上台的那个还是在外边接私活的那个似的。”
郭晓冬的字里行间都是事实,也是句句戳心窝子。
这个情商不高而又把小心机放在明处的花旦,在平日里显得愚笨而被夏利衍嫌厌的行径,此刻却是帮了她的大忙,直接把灼烧着顾南乔的干柴烈火加到了足够的火候,也替夏利衍把那些经她口不方便说透的话,全部都说了出来。
而顾南乔听了这些诛心的话,原本就复杂的神色此刻又再沉了几分。
她当然知道夏利衍的意思,新年季演出名单的公布和临时撤回,都只是为了施加压力,追究其背后原因,剧团并没有真要惩罚她的意思,反倒是想要重点培养她,才会强硬地肃清背后的种种顾虑,闹出眼下这些事情来。
如果选择和春色满园划清关系,此后顾南乔面对的就是b省京剧团给出的光明前途,是名角的光辉和台下一呼百应的风光。而昨天范陵初已经把态度表达得很明显了,他不愿在让那个不成气候的私人戏班拖累顾南乔,也不想给自己的得意门生任何心理压力。
只要顾南乔接受苏以漾给出的收购合同,并拒绝所谓“艺术顾问”的待遇,撒手再也不管春色满园的事情,那么一切都将随之尘埃落定,无所谓左右为难。
可是,如果这样选择,就真的没有任何遗憾吗?
短短数秒时间,顾南乔的思绪却飘到了好远。这些年来她在春色满园帮着范陵初出谋划策,一点点想办法经营和尝试,登台演过的每一段剧目,都还历历在目。当年亲手挑选的桌椅茶案已经用了多年,留下淡淡划痕,院落里摆放着的富贵竹也从最开始小小的一束,长成繁茂青翠的一整株,透着说不出的勃勃生机。
京剧改革还只是刚刚开始尝试,顾南乔想做的事情,还有太多太多。。。。。。。
电光石火间,她忽然回忆起了自己小时候的事情。
那会她才八岁,刚到范陵初家里不长时间,正赶上少年宫有京剧比赛,范忆姗和顾南乔两个小姐妹同台,分明唱得特别好,最后却是颗粒无收。那次的冠军早已经内定给了那次比赛赞助商的女儿,别的孩子们无非只是作为大赛的分母衬托最后的分子,陪他们走一个过场,参加与不参加都没有太大的意义。
回家之后范忆姗特别委屈,当天晚上的饭一口没碰,躲在自己的房间哭了好几个小时,谁劝都不开门。顾南乔也是没精打采的,深感刻苦练功没有意义,到最后有几个人是凭真本事吃饭的,台下十年功台上十分钟,都不及最后把舞台搭起来的钞票有话语权。
后来范陵初好说歹说给范忆姗劝了出来,他把两个小丫头抱到腿上,一边大腿坐了一个,就着凉透了的饭菜喝起小酒,白酒浓烈的辛辣味道隔着他的唇齿间弥漫,传入顾南乔的鼻息间,像是那段记忆都带着被酒精沾染后的灼热和微醺。
“姗姗,南乔,今天的事情你俩可能觉得很难接受,凭什么我们姗姗乔乔唱的这么好,平时练功最刻苦,今天的发挥也最出色,最后奖杯却让那个走后门的小丫头给拿了。。。。。。。我的两位小公主今天都受了委屈,是不是?”
范陵初才起了个话头,范忆姗就一瞥嘴角,豆大的眼泪跟着留下来了。
“别哭,嗨呀,这才哪到哪啊。。。。。。”范陵初粗糙的大手抚在了范忆姗的脸颊上,动作轻柔地把她的眼泪擦干,“你们小姐俩,一个九岁一个八岁,还都是小丫头呢,再过几年你们就会发现,眼下这点委屈都不算什么,就是连波折都算不上的一点小磕绊而已。人生这条路长着,且够你们俩走的啊,这一路上,公平的事,不公平的事,都难免会遇上,还能每次都躲在小屋里哭鼻子吗?”
范忆姗被范陵初的几句调侃逗得不好意思继续再掉金豆子,但她话语间的鼻音里还是夹杂着掩饰不住的哭腔。
“我就是觉得。。。。。。那么认真的唱戏,吃了这么多苦,有什么用啊。。。。。。反正最后什么也没有,还不如一个几乎没怎么学过的人,我不想唱戏了。”
“嗨,咱们姗姗这么没长劲儿吗,才受了这么点委屈,就不唱戏了?”范陵初抬手揉了揉范忆姗的小脸蛋,爽朗地笑道,“丫头啊,你吃的那么多苦不会白费的,真当祖师爷说的台下十年功是闹笑话呢?咱们做演员的,唱得到底好不好,到底有没有几分真本事,台底下的观众们都看得门儿清。要是本着糊弄人的心思去唱戏,就是谁都糊弄不了,最后坑的只有你自己。”
“师父,那。。。。。。”顾南乔微微歪着头,有些懵懂地看着范陵初,“那要是我和小师姐认认真真去唱,下次比赛能不能得第一名,长大以后能唱出来,成为特别厉害的那种名角吗?”
“南乔啊,能不能得第一名,能不能成为名角,师父可没法给你准信。”范陵初的手掌带着敦实的热度,轻抚过顾南乔的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