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哪有什么经历风雨后一定会见到彩虹的美好,起起伏伏、苦难与打击,才是常态。刘一手这次,被伤的很重。
当她渐渐恢复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被一捆席子裹着,搁在一辆平板车上,不知被拉到何处。闻着味道,她能感觉出,是那个被她偏爱的、被她喂过夜草的小毛驴,在拉着这辆车。
听着车把式与主人的交谈,她才慢慢理清思路,补全了自己晕倒以后的信息。原来,自己突发急症倒地,因高热和红疹,被认为是传染病。在长安开食坊、客舍的,最怕有雇工和客人染上传染病,这样便会被封店,总要三四个月后,经过数次清洁、洒扫、消毒,由官办医药署派专门的医官验收后方可恢复营业。
也不知店老板花了多少银两上下打点,才被免于封店,但是刘一手却不能留了,非但不能留,也不能被送往正规医馆治疗,因为医馆按要求遇到这样的急症患者也要第一时间上报,那样一来,同样是暴露痕迹,顺着线索一查,仍会查到秋风渡,店家仍是脱不了干系。
于是店掌柜便再三拜托了这位要出城的客人,又给了丰厚的酬金,让其将刘一手运送出城,至于出城后是死是活,就看小姑娘自己的造化了。
“原来,被裹在席子里,是这种感觉。”刘一手此时,又想起了父亲。
当年,他也是被一卷席子送了回来。
当年,他也是行至绝迹了吧。
他是一心为公却为人所害,刘一手自负并无大报复,也从未以天下人福祉为己任,只是想循着父亲的足迹,以棋立世,想看看这条路能走多远,未料,依旧是铩羽而归。
相隔十年,父女二人竟然命运重叠了。
这到底是父女二人的宿命,还是天下草根之人的宿命,亦或者,是善良且轻信他人的宿命?
在刘一手心灰意冷,气若游丝之际,行进在同一条长街上的昔日同寝密友,如今却是两样人生。
就在刘一手被裹席运往城外、生死未卜的同时。与她背道而驰的是骑在高头骏马上披红挂彩接受荣耀的棋坛状元新进棋待诏裴山月。
裴山月骑在高头大马上,回忆过往,想起自小受过的苦,妓坊老鸨和龟奴对自己的凌辱虐待,想起那可恨又可怜的娘亲,想起那些非人的过往,又想起与刘一手同处的点点滴滴。
想到那日两人秉烛夜谈,以棋局共话人生,自己想要说的却被刘一手拦下的话:“我所经历的真正的悲惨,世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世人只道小女孩被卖入妓坊,是悲惨,是非人境遇。却不知,在妓坊里,身为女子倒比男子还稍稍好些。妓院里的女孩子好赖能活下来,而在妓坊出生的男孩,自打离了娘胎,要么被卖、要么被淹死。所以,裴山月那个娘,为了让他活下来,便从小将他装扮成女孩,一直到不能装的时候,才掩护他逃出来。
他永远记得与娘亲分别时的样子,娘亲依旧上了妆,依旧美艳风骚,依旧倚门卖笑,却是媚眼含泪。
他记得,娘亲把多年偷藏的体己交给他以后,对着他甩了甩手帕子,然后风淡云轻故作轻松地说:“走吧,天高地远,能走多远便走多远,出了这牢笼,你便是堂堂正正的男子了。”
他想哭,却忍下了。
他说:“你好好的,别喝那么多酒,也别用那么多香,保重身体,给我十年,不,五年,我定来接你。那时,离开这牢笼,你也能堂堂正正做人了。”
他记得真真的,当时娘笑着答好。
她明明答的好好的,她的笑容,真的很灿烂。
可是,她却食言了。
在他逃离之后,她便投了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