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军牢中,正在对峙的高仙芝与封常清,同样不好过。
自从关了封常清,高仙芝也病了一场,对外说是旧伤复发,实则是急火攻心。自己出征在外,还未班师,便在前线就收到了军中几位故交的书信。有给封常清说情的,有给郑德诠鸣冤的,更多的是为高仙芝鸣不平,惋惜他一腔仁义却遭封常清背主忘恩。
回到家中,乳母也日日哭闹,说一日不杀了封常清就守着郑德诠的棺椁过一日,妻子也劝他左不过一个节度判官,军中还有多位人杰可充此职,若就此纵了,将这等“不请便杀、当面逞凶”的狠毒之人留在身边,只怕日后一家人在龟兹城都睡不安稳。
可高仙芝还是念着往日一同尸山血海里厮杀的情分,念着封常清一身的抱负才华不想动手,若要动手自己班师回城当日就手起刀落了,当日不杀,拖到今日,其实就是他想等事情缓一缓,留下封常清,哪怕不留在安西都护府,远远地发送到其他都护府也行。
这份心思直到日前收到一封密信后才发生骤变。
信上誊抄了此前封常清暗中呈给朝廷的密报,弹劾他当初攻打石国是垂涎石国的财富,破九国胡也只是为了邀功买赏。因此,玄宗才会给他加授开府仪同三司后,却没给他和他的部下重赏。
高仙芝遭遇背刺,当场吐了一口老血。
居然拿这件事来背刺邀功。
石国那役,的确有失军人体面。
但他为何要打,城又为何要屠,他封常清不知道吗?
若不是朝廷昏聩,历来战役皆是胜了有赏、败了不管,可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吃军粮的,打了败仗,才最是需要钱粮补充。成千上万死伤的将士家眷需要抚恤,缺编的队伍需要招新、马匹辎重武器需要重新装备,这些,都需要钱。
朝庭的抚恤银少的可怜,还要被层层扒皮,高仙芝觉得当兵的太惨,又不服气被坐冷板凳,就想出掠夺石国拿来银两给之前战死的将士家眷做抚恤,同时还可得到再上战场再被重用的机会。
这是为安西军在找活路啊,这也是二人一早商量好的,怎么居然能为了他自己的上位,就拿这事来放暗箭呢。
高仙芝气的发狂。
突然涌起一个可怕的念头,或许从一开始,他就是设好了陷阱引自己往里掉吧。
此念一起,当下便再无犹豫。
杀,立决。
至此,封常清是留不得了。
若封常清只是对他忘恩负义,他可以不计较,大不了不再共事就行了,但若是封常清是此等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灭小国立大威原是他出的策,以人头博前途,谋算的都是一石二鸟之利的人,就万万不能让他活着了。此事或许另有隐情,原本他也存疑,但这份密信来自朝中那位大人物,而这大人物与他并无任何利益冲突,只单纯的路见不平,如此便十分可信。
此时,高仙芝缓步近前,直到看见牢房内倚墙安睡的封常清,还是不禁泪目。
这个虽是下属,却如同兄弟,比他还要大上好几岁的同袍,此刻脱了一身的铠甲,老态尽现,华发早生,佝偻驼背。他们相识时彼此各展抱负的壮年,现下都已步入了不惑。他不由得叹息出声。
那边看似熟睡的封常清跟着叹了口气:“岁月催人老啊!”
他们还是一样的心有灵犀。
高仙芝狠了狠心:“封二,我来送你,你是想有酒有肉,还是过继个子嗣,我都会为你办妥。”
封常清坐起身,转向高仙芝:“身前不想身后事,有酒有肉,便是好日子。”
这心思,高仙芝自是早已料到,便朝身后摆了摆手,自有人捧着食盒、酒坛上前。
酒肉摆齐,二人就对坐在牢房里,借着暮色余辉豪饮,也没话,就是你提一杯我碰一杯,干喝。
酒,终究是喝干了。
高仙芝摇了摇空酒壶,准备再寻一壶。
封常清摇摇头:“就喝到这吧!”
高仙芝顿了顿,随即还是微一示意。
牢头得令,便下去准备送封常清上路的家伙什了。
这时,窗外传来了一阵浓浓的戏腔:“你且说,这二位英雄,谋士有胆略,主将能任贤,真真是一对大唐双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