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原本该在棋盘上执子杀伐的手,此时便在厨房帮厨劳作,摘菜洗菜、杀鱼拔毛,这些事琐碎辛劳,若是初来乍到必是忙乱无序,而刘一手因过往在家里和食舫上做的多了,倒也分外熟练。
且因她手脚麻利,又见多识广,很多舶来的菜品调料也清晰通晓,所以很快得到灶上伙夫的认可。
才刚半天,便将菜式位置等细节记熟,甚至可以在跑堂忙不过来的时候,帮着端菜出来,到达前厅,看到上了妆的裴山月在台上表演,她有时清唱,有时弹奏琵琶,还有时演筚篥,又有时边弹边唱。
那音色清亮又婉约,却带着一种苍凉的美感。她唱的词,有些是自创的,有些则是改了他人的诗词,就比如早上二人讨论过的《使至塞上》,配着筚篥,真真是扣人心弦。
食客们不时打赏。
越在兴致上,越是一曲连一曲。
等到晚间打烊谢客时,那嗓子分明已经有些沙哑了。
都是不易。
不管是偏安一隅的小城明州,还是大唐盛世的中心长安,讨生活的底层人,都是不易,而想要越阶,并且,是以各人本事走正道,更为不易。
感慨过后,依旧是手脚麻利殷勤妥帖地劳作。
待得忙过晚膳,散了客,收拾了厨房和厅堂、包间,彻底打烊后,剩下的时间才算自己的。
裴山月在晚饭过后,回到小屋,发现自己的小桌上放着一碗菊花陈皮水,旁边留了个字条,“菊花搭配陈年桔皮泡水,再掷入些许蜂蜜,可理气、燥湿、明目、润嗓,希望姐姐保护好自己的金嗓子”。
裴山月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暗说,谁让你献殷勤。
却终究是将那碗酸酸甜甜的水喝了。
而当刘一手干完灶间的活,又将自己洗漱干净后,回到小屋就寝时,也有发现,便是那张小小的竹床上,多了一铺厚厚的棉褥子。
刘一手微微纳闷,看了一眼已经梳洗好朝里侧躺下的裴山月,便知这是她的“投桃报李”。
当下也不客气,说了句谢谢,便躺下了。
这褥子铺上以后软硬适度,比昨晚不知舒服了多少,刘一手万分感谢,心知这小姐姐面冷心善。刚想着要再说几句客套话。
岂料那姐姐一张嘴便是:“那竹排做的不好,你一翻身便嘎嘎响,害我昨儿夜里一宿未眠,所以才给你褥子,原是为了自己好过,你也不必谢我。”
刘一手笑了,这姐姐的口嫌体直倒真像某人,于是说“多谢姐姐体恤,一手领情,这褥子针脚紧密、棉花厚实,舒服的很,最重要的是这上面的香味,真是好闻极了,姐姐当真是个讲究人。”
原是一番发自肺腑的褒扬话,不知怎么反惹裴山月不开心了,立时冷了脸:“你若嫌弃,就还我。”
刘一手错愕:“我哪有啊?我没有啊?”
裴山月闭上眼睛,不再说话,想起自己幼时长在扬州妓馆的日子。扬州妓馆的浮华天下为冠,每个妓人为了留住客人无所不用其极,各自都有绝活。而这被褥浆洗熏熨时用的香料,便是自己那个娘亲的独门手艺。
临行时,并未多想,只将平时惯用的一并带了来。
今儿被刘一手提及,才知道不经意间自暴其短,担心刘一手洞悉,面上臊的不行。可默默地等了一会儿,发现刘一手气息均匀,似已睡熟,一张小脸紧紧伏在那褥子上,并无半分嫌弃,裴山月放下一半儿的心,小丫头怕是不知道这里面的门道儿。
于是,心稳了,也渐渐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