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夜,灯明如昼。这一年的长安,因圣人有喜,便特意命人赶制了一个三十米高的巨型“灯轮”。上面有金又有玉,还置了足足五万盏彩灯,这五万盏彩灯将在子时同时点燃。届时将是何等壮观。而灯轮下又有上千名身着彩衣华服的宫人载歌载舞,连演三昼夜。
于是,虽然刚进亥时,百姓们已开始向主灯前聚集排队,景象人山人海、车马塞路。
李泌入城之时,映入眼前的便是这样的一番光景。与他披星戴月一路所见迥然不同,长安仿如一座与世隔绝的华美而喧闹的空中阁楼。那一路上草场大漠的荒凉、郊野百姓的艰困、边民商户的凋敝,都如过眼云烟般虚幻不实。
眼前这盛世,倒是真真切切。
或许,他不该生出杞人忧天的思绪。
亦或,这才是他们这样的人殚精竭虑苦心经营维持下的硕果。
不管怎样,眼下的繁华,终究也是繁华。
牵着马,前路已是寸步难行。便将马就近拴在一家商铺前的马桩上,给了店小二赏钱,请其代为看顾,约好明日来牵。
而后从马鞍袋上拿起那个精致的包袱,便努力穿越人潮,向四方馆走去。
此时的四方馆并未有想象中的热闹,在此驻休的各国使臣在这个热闹的大节里,早都将自己的节目安排得满满的,有人去饮宴,有人去看灯,有人去喝花酒,有人去赌场妓馆,总之没人留在馆舍睡大觉。
故,馆里除了少数值守人员外,也极为难得的给众人放假归家。
刘一手,则是那个少数中的少数。
此时的她,借了灶间,包了可爱的面茧,即用面粉做的小果子,里面有百果酱料和着芝麻、花生的素馅,也有混着羊肉糜的好几种馅料,面果子形状有正圆的、有棋子的、还有花枕头的,可惜时间太紧、材料不全,未来的及染色,饶是这样,已经令人垂涎了。
而后将这些可爱的面茧一个个下锅,看着它们在沸水里翻腾,圆不落角的身子渐渐充盈起来,颇有一种满足和喜悦感。
这时,一个欣长的身影从外面入内,却在站在门边没有动。
他手里拿着一包刚出锅的油炸焦槌,香气扑鼻,看着她在灶间忙活的身影,突然觉得往日那个略显伶仃的小丫头今夜竟然有了份姝丽。
原本瘦小的身形也在不知不觉间婀娜起来。
特别那不经意间垂在颈边的一缕散发,趁着柔和的光线,居然有了些魅惑的意味。
“咦?你怎么回来了?”将煮好的面茧盛到汤碗中,一转脸看到马天元,刘一手愣了。马天元的家在城中,跟他们这些北漂来的外乡人不同,在这个难得的假期里,他应当是回家团聚的,可此时,为何会出现在此?
“今儿家中厨子新作的油炸焦槌,我吃着正好,想你一个人,或许……或许还没吃过长安的油炸焦槌。”他说。
其实,这话是也不是。虽然他是本地人,有家,可是那个家,对他来说,颇为伤心。尤其是过年过节,便要跟着娘亲和外祖祭拜外家列祖列宗,每到这个时候父亲都会借酒浇愁,接着便会酒后生事,再接着,爹娘大吵,亲戚讥讽笑话。
自己便会聊赖憋屈,于是,不知不觉又回到了四方馆。
虽然他话未尽然,但聪明的刘一手已然能够了解他的处境。
依旧是那个能近水楼台最佳观景位置的露台,置了一张小桌,上面摆着两三样果品,马天元带来的油炸焦槌,刘一手亲手做的面茧。
两人一边观景,一边吃着小食,一边看眼前盛况。
“这,是你家乡的美食吗?看起来像娇耳,吃起来却大相径庭。”马天元吃到一个桂花山楂的,唇齿间溢满酸酸甜甜的味道,很清新、也很解腻,又很舒适的口感。
“这是面茧,又叫茧钵钵,我娘教我做的。你知道这面茧背后的寓义吗?”她扬起一张可爱的又甚是有些娇媚的俏脸,却见马天元别开眼,连正眼也没瞧自己,于是她又自顾自地说:“丑丑的幼虫要忍着痛,经过破茧,才能成为展翅的蝴蝶。在我们那里,正月十五吃面茧,是为亲人祈福,新的一年无病无痛,康健喜乐。”
“所以,你是在为家人祈福?”其实他并不是别开脸,不拿正眼瞧她,而是为了抑制自己不同往日的过速的心跳,他快速地悄悄扫了一眼她,又赶紧将目光移开,认真地吃着碗里的面茧,却突然被什么东西硌到了牙。
“你吃到了!!快,快拿出来看看上面写的什么。”她笑着,眼睛里都是星光。
他知道大年三十吃娇耳,有时会在里面放通宝大钱,是为来年讨个好彩头。没想到这面果子里也有。将那只咬了一半的面茧用勺子剥开,里面是个寸余的小木片,上面刻着字,却有些看不真切,于是他将那木片举到眼前,而她则耐不住性子,也凑过来一起看。
于是,这一幕看在另一个人眼中,却是月圆人圆。
星夜兼程、人马未歇地赶回来,就是因为念着这是她来长安后的第一个上元节。上元节,是历法中一年里的第一个月圆之夜,也是一年复始、大地回春的夜晚,更是道家最看重的天官赐福之辰,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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