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大街东,兴道坊与开化坊相交的街头,两个同样忙了一天,有些疲惫,又有些意兴阑珊的天朝打工人,不期而遇了。
李泌出了宫,原想回翰林院找长孙今也细问究竟,却又听进奏处的人说,那个新进的棋待诏马天元在这儿等了他一天,按惯例,新进人员第一日上值,是要来见他这个棋院最高主官的。而他,一来,事忙不得闲,二来,即便得闲,也不想见。
于是便交待进奏处的掌事让院里老人棋学士王积薪先领着马天元熟悉下情况,三五日后再派他去内教所,便从棋博士开始,先教习宫中内侍弈棋。虽然翰林棋院的人被外界统称为棋待诏,但真正能待诏天子者也非所有人皆可。其间又有棋博士、博学士、棋待诏的三个级衔,需要棋力和一定的年职资历,每一级衔弈棋的对象、服务内容也不尽相同,故,马天元才刚入院,被安排教授内侍,也是正常不过的。
只是如此一来,为了避免相见,今日倒不好再至院中,便调头往兴道坊至德观而来,想等着长孙今也下了值,两人在此一叙。
骑着马行在路上,暗中复盘今日面圣种种,便是心中一动,虽然自己在圣上面前回了个干净,但是就怕有人闻着味寻过来,比如,那个曾经在独孤敏府上,见过自己一面的,张青玄。极好的名字,却是个拎不清的角色。
作为圣上姨母燕国夫人的嫡亲长孙女,自然也是有几分圣宠的,白天才在鸿胪馆与她舅父鸿胪卿窦履信见过,听他话里话外的意思,竟是为外甥女来打探自己,才刚冷着脸封了口,下午又被圣上提点,怕不是什么好兆头,她不是要来翰林院找自己学棋吗,好,就让马天元来教你。
不知怎的,一想到将这二人凑在一处的画面,李泌心头立时拨云见日了。
却在这时,看到手里举个胡饼边啃边走的刘一手。
于是,李泌便勒住了缰绳,下了马,等着她走过来。
刘一手脑子里塞的满满的,都是事。
原本跟皇甫惟明请教驭下心得,被却花痴女独孤敏搅了。来到译经所看姐姐和姐夫,却是扑了空,说是一早便有人赶着马车来接,去东市、西市和各坊游览去了。据禅房值守的居士描述,那驾车来邀的人,应当就是李泌身边那个性情古怪的少年。
当下,虽也放心。
看天色不早,不好再等,便往回走。
临了还从译经所内膳房拿了一块胡饼,这一天,都没怎么吃饱饭,一边走,一边想着心事。
“总想往别人身上撞吗?”那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刘一手停下步子,抬眼,又是那人。
都说冤家路窄,这可是长安城的朱雀街啊,最宽的路,就这样,也能撞见,真是服了。
“劳你差人带我姐姐和姐夫游览长安,多谢了。”刘一手嘴上说着谢,心里却又在腹诽,当初怎么不对我这样。
“倒不是游览。”李泌纠正,“他们此番来长安,是找生计的,所以便叫人陪着他们往东市、西市、各坊走一走,看看有没有合适的铺面与营生,至于你说的那两条路,也要有合适的下家,供货、生产、外销,每一个环节,都要仔细比对手艺和人品,所以,务必要一番仔细调研,想来你最近忙着你的正事,定是无暇分身,故只能由我代为安排了。”
“是,您安排的极为妥帖,我谢谢你了,只是……”刘一手觉得也不好太直接地撅人,于是便把后面那句无功不受禄给咽回去了。
“怎么样,你今日的正事,办的妥吗?”他问。
这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刘一手越发泄气,没回话。
李泌一副我就知道的神情,便从马鞍边系着的皮囊中取出一个信封,递给刘一手。
刘一手接过来拆开,从中抽取出几张纸,匆匆看了,当即如获至宝:“原本我还想着要怎样才能拿到这东西呢,虽然人都在四方馆里,可这履历档案却是在鸿胪寺封着。我还想要不要请通事舍人和乔典仪吃个饭、喝顿酒,拜托他们去求鸿胪寺。你真是太——“
李泌等着刘一手继续恭维,刘一手却收住了话题,朝李泌拱了拱手:“谢了,那我先回去准备了。“
“等等。“李泌一脸看不懂的样子,”你不谢我吗?“
刘一手愣了,“我谢过了。“
李泌气笑了,“你得请我吃饭,还得喝酒。“
未等刘一手回答,又补了一句:“还得是基胜楼,还得叫上你姐姐和姐夫作陪。“
呵,刘一手笑了,真是个小心眼的男人。
“好。“嘴上应着好,心里另做打算。
李泌见她应的爽快,便在马屁股上拍了两拍,那马儿便欢脱地朝至德观奔去。
刘一手纳闷:“它自己能回去吗?“
李泌:“不用担心,别说长安城,就是大漠荒原,它也识途。“
于是,两人齐肩并行。
却是差了一个头,很好的身高差。
李泌仿佛很享受在夕阳中,与刘一手漫步长安街头的闲适,然而刘一手并未领她去基胜楼,而是带他来到朱雀大街上一间铺面极小的杂羔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