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浦毫无所觉,只当秦琬要给他表功,一场宴会宾主尽欢。
出了官邸,秦琬借着清河王的书信将梁华约出来,问起杨浦的来历。
梁华言辞谨慎:“我初来此地,并不清楚郡中事务,只是曾听人说,杨使君当年与越厉王宠臣董韶交情甚笃。”
秦琬点头,懂了,这人巴结奸臣当上的郡守,现在昏君奸臣全部地府报道,这人害怕皇帝查到头上,就想先下手为强,讨好她这个新帝“宠臣”。
“难道高阳郡中没有官员对他不满?”
梁华意有所指:“听闻高阳县县令窦显,因不满杨使君征发徭役干扰农时,被罢为庶人。”
秦琬记下此人,肃容谢过梁华,梁华连连摆手,只说是清河王的吩咐。
回到住处,秦琬找来建元帝安排给自己的女官赵洛,将宴上的事说了,吩咐对方去请窦显:“杨浦于此经营多年,必然耳目甚众,切记不要打草惊蛇。”
秦琬的本意是暗中行动,赵洛却反其道而行,带着一队仆从,大摇大摆进了高阳县,半路换了身衣裳,悄悄去了窦显家里。
窦显出身兴平窦氏,是邵西有名的望族,之所以沦落到做县令还被上司排挤的地步,只因此人过于耿介。
昔年高祖纳了一降将的继母为昭仪,时常调侃那降将是自己儿子,结果降将怒而投敌,还串联了不少邵西豪强,高祖一时焦头烂额,窦显还上书把高祖痛批一顿,高祖嘉奖了他,转头就给他加官两级丢到地方做郡守,主打一个眼不见心为净。
等到了越厉王在位,窦显更是三天两头上书说越厉王不修德政迟早亡国,越厉王看在亲爹夸他是忠臣的份上没杀他,只是把他贬为县令,然后手动拉黑窦显,凡是窦显的奏疏一律不看。
这么一个锲而不舍喷了秦氏两代皇帝的猛士,秦琬决定以诚相待。
不等窦显开口,她先自我检讨了一番:“杨浦擅发徭役,耽误农时,此我之过。陛下为我所误,一时失察,才错信小人。”
又万分诚恳地询问窦显:“今我欲亡羊补牢,还请先生教我。”
许久没见过这么自觉的罪魁祸首,窦显一腔话语全被堵了回去,只好安慰自己,小孩子知道什么,肯定是杨浦那个小人自作主张,然后半哄半劝地给秦琬出主意。
“杨浦为修郡主府,征发五百户青壮,那时正是麦子拔节的时候,田地里离不开人,如此以来,这五百户人家今年必定歉收,还请郡主免了这五百户的税。”
“税自然要免。”秦琬在脑海中算着自己的财产,缓缓道:“这次参与建房的五百户中,来的人全部补上两个月口粮,丁男三斛五斗,丁女三斛。”
周国的税主要是实物税,每个成年劳动力需要缴谷二斛,帛两匹,秦琬这一补,相当于免了税的同时还给每家发了一部分歉收的补偿。
窦显被秦琬的大方惊到了,半天没说话,然后就听到她异常真诚地发问:“如此可够?”
“已尽够了。”
窦显又道:“除此之外,郡主的府邸还占了城东七十三户人家的宅地,这些人被我分散安置在城外田地中结庐而居。”
秦琬:……
秦琬肉疼地表示:“我赔!”
“每户赔偿帛五匹,然后雇人在城中给他们重新盖房子,来的人管两顿饭,每天干够五个时辰给谷一升。”
她冷着脸看向窦显:“还有什么?”
“高阳郡的粮食要运到京城,路上必然有所损耗。”窦显觑着秦琬的脸色,生怕她一个不好气晕过去,“杨浦便以郡主的名义让县中百姓多交两斗运耗粮。”
这不就是火耗!
秦琬愣是被气笑了:“这人就该下去陪越厉王!”
秦琬从来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
她从小辗转于村中各家,大人看在同姓的份上,往往不会当面表达不满,但对着自己家的孩子却没那么多顾忌。
说得多了,自然会有善解人意的孩子站出来替父母解决烦恼。
开始是冷暴力,发现这招不管用后,冲突的烈度直线上升,秦琬孤身一个,全靠女孩发育比男孩早带来的生理优势,以及豁得出去狠劲,愣是打得有来有回。
最后她设计将自己的遭遇捅了出去,借着社会的同情到县里上了寄宿,靠着国家补贴和假期工一路顺利考上市里的重点中学。
幼时的经历虽然不至于让秦琬成为一个缺乏同理心的孤狼,但也让她骨子里比其他孩子多了股狠劲。
因此秦琬对于这个时代适应得格外顺畅,不过是和小时候一样,谁拳头大谁说话算数而已。
对阿琬退让是她承了阿琬恩情,对建元帝退让是建元帝势大,对窦显退让是现代多年教育蕴养出的那么点良心,杨浦是个什么东西?!
打着她的旗号横征暴敛,居然还想全身而退?